空气中萦蕴着一股清冽的醇香，似乎方才那雨就夹杂着这股味道，那日被文鲤捏碎的茶杯已经清理出去，伙计又送来一套新的天蓝釉月影梅纹杯器，她给自已与湖眠各自倒了一杯茶。
“我真是许久不见你的，如今一见，恍若隔世。”待湖眠放下茶杯，文鲤紧紧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擦着她指甲上的蔻丹，一阵唏嘘。
“我如何不思念你？”湖眠轻拍文鲤的手背，“老君不让我来见你，还是我顺着水君的道儿下来的，一坛逍遥露给了他，才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水君说的便是水神，封号为清若仙君，熟人一般称其为水君或清若君。
“怪不得、怪不得，我先前总觉得这雨不大对劲，现在想来定是雨器沾了逍遥露的味道！”文鲤笑看着湖眠，一脸无奈，这天池水与逍遥露的味道混在一起，既没了逍遥露的酒香，也没了天池水的淡净，“还真是一场好雨啊，商州的百姓倒也一沾你这琼脂玉液的福气了。”
湖眠只是淡然一笑：“时间匆忙，闲话来日再扯，听闻你正继着我的案子，且与你一提，我曾见过碧山派的越城在碧落山巅与一女子私会，遮遮掩掩的，还说什么杀与不杀之类的话，而作为木沅的我胆小一些，没听完便溜了，女子的长相也记得不太清，只记得长得挺好看，还有披着那浅月白色的披帛，想来并非人类。”
文鲤心中一怔，似乎有什么人在她脑中闪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碧落山巅，在她所见过的人中，只有游月会披上披帛，且游月素喜浅月白色的披帛，她脑子懵懵的，游月与越城怎么会勾搭在一起呢？而河瞳那边，似乎也有游月嫌疑的踪迹，游月于她有恩，她稳了稳情绪，只觉得心中难受。
“你要不要去见见晋楚？”文鲤胡乱说了一句话。
“现在就不必了，我与晋楚上仙可不熟呀。”湖眠立即拒绝，面色有些紧张，而后轻轻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这让文鲤忍不住伸手去戳，于是文鲤真伸出了右手食指，去戳湖眠的梨涡。
湖眠：“……”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雨势减小，湖眠也随文鲤去了晋楚的房间，打了招呼后，很快就走了。
雨仍在下着，却不似先前那般张狂，倒是绵绵的，打在新抽芽的树上，给人一种春日里和风细雨的感觉。
文鲤回了屋，望着桌上那一小坛逍遥露，喜上眉梢，她将逍遥露抱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拿去给河瞳尝一尝，她为这个念头打了一个寒颤，是了，晋楚不爱酒，也极少饮酒，可河瞳就不一样了，他爱酒懂酒，还可以顺便告知她与游月有关的事。
这么想着，文鲤已经叩响了河瞳的门扉：“阿瞳，是我。”
还未有人回应，里头窸窸窣窣有女人的声音，文鲤脸色煞白，连手中的逍遥露都险些拿不稳，她下意识转身要走。
“姑娘。”身后的门恰好打开了，声音却不是河瞳的声音。
文鲤转身望去，见此人正是连贞，她眉头一皱：“小六？”
连贞：“……”他还是点了头，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姑娘，请进来吧。”
文鲤犹豫了一会儿，走进屋里，只见河瞳坐在桌旁，正在看着自己，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纤弱但身姿端正的女子，着一身霜色的华衣，顶上戴着一盏白纱冪离，似乎也在打量着自己。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居然有些般配。
“带什么来了，酒香可是藏不住的。”河瞳高兴地站起来。
河瞳的话打破了文鲤心中的胡思乱想，她抱紧了酒坛子：“我是不是来得不巧了？”
“那，属下先告退了。”后边的女子在这时拱手低头。
“嗯，万事小心。”河瞳回头看了一眼。
“属下谨记……公子的话。”那女子轻轻一挥，裙摆在空中旋转，消失在众人眼前，空气中弥留下一丝冷冽的气息。
文鲤觉得冷，拿手搓了搓鼻子，连贞已经合上门走了过来，见文鲤这个样子，不禁好奇：“姑娘怕冷？这五月天的……”
“没。”文鲤摆摆手，那股气息，仿佛置身于冰雪之中，冰雪啊……难道是当初在北川雪原时留下的阴影吗？她抱着逍遥露，径直坐到了椅子上。
河瞳拉了一把椅子，在文鲤对面坐下：“巧了，小六正好也有事要说，一起来听听。”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坛逍遥露，“怎么？这会儿还不肯撒手？带来不就是给本公子的吗？”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连贞立在河瞳身边候着，但却也顺着河瞳的视线看向文鲤的方向，他看的自然也是文鲤，他想着这女子真能勾住吾王的魂，他砸砸嘴：是了，是了。可惜啊，可惜吾王与你此生无缘，一个落在仙家，一个落在魔界，如何能交好呢？但是……
“小兄弟不坐？”文鲤看着连贞，不再叫他小六。
“多谢姑娘，主仆有别。”连贞看了一眼河瞳，发现这人竟然装起风度来，便无奈一笑。
“我馋得口水都要滴落下来，别诱着我了。”河瞳竟委屈巴巴地看着文鲤。
文鲤白了河瞳一眼，将逍遥露放到桌上：“我来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这是逍遥露，”文鲤摸着坛身，“是天宫酿酒仙官湖眠的佳酿，为我仙界最佳，方才她来寻我了，早前她下凡渡劫，就是那木沅，她告知我，她撞到了类似于游月的女子与越城在碧落山巅私会，说什么杀与不杀之类的话。”文鲤的眸子黯然无光，那个好心收留她的女子，那个曾经连一颦一笑都带着温柔的女子，如果真是越城背后的主谋的话……罢了。
河瞳伸出手拍了拍文鲤的肩膀，他知她心中所想，她素来容易心软，素来不爱将事情往坏处想，但脑子又往往极其通透，一旦发现自己错付真心，就会失落无比，但往往还死性不改，其恻隐之心还极其重……河瞳越想越歪，自己怎么反倒数落起她来了？
“回公子，”连贞温雅的声音打破这丝宁静，“先前您吩咐属下的事情，属下已经查出了点蛛丝马迹，柳姑娘确实是被夜生门拐走，但却被柳仲文给救下，至此柳姑娘一直待在家中，柳仲文不日会将柳姑娘带来商州，他要亲自看着才放心。”
“哦？居然是柳仲文救下来的？”河瞳笑了。
连贞又说道：“那个送香囊的人，是贺家在羽州的表亲。”
此言一出，文鲤微愣：“那贺轩灵不是尚在昏迷之中吗？难道她是装的？”
“非也。”连贞继续接下去：“没人的病情能够瞒过我家公子，她确实是昏迷了，只是早就醒了，你们去均山的第二天就醒了，而她对付柳姑娘的事，也是受人之托，那个人极其隐秘，尚未查出。”他低下头，略带歉意。
“辛苦小六了。”河瞳呷了一口茶，丝毫没有愠怒之意。
“那位兔妖游月，属下会多加注意。”连贞仍是补充了一句，“至于其他的事情，想必方才走的那位已经尽数告知您了，您要属下做何打算？”方才走的那位，指的就是那个霜衣女子，她正是冰女，连贞不知在文鲤面前如何称呼她，又不会像河瞳随便胡诌一个名字给冰女，只好直接说“方才走的那位”。
“继续盯着吧，本公子会处理。”河瞳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文鲤只托腮，又拿了一个梨子来玩。
“公子，联姻一事，他们仍不肯松口。”连贞表面上像是一本正经地向河瞳汇报，内心却是故意的，果然不出他所料，文鲤玩着梨子的手微顿了一会儿，即使被掩饰得很快，偏偏连贞就是等着这一刻，文鲤的表情与动作，尽数被他收入眼中。
文鲤自顾自玩着梨子，装作不在意：“哟，什么时候能饮上阿瞳的喜酒呀？”满脸笑容，像是真的在期待一般。
本来连贞说的时候他没什么感觉，听了文鲤的话后，又对上那么一张笑盈盈的脸，河瞳的脸色一滞：“反正喝不死你。”
连贞也看到了河瞳的表情，他摸摸下巴，双目含笑：果然是这样吗？看来还是旁观者清，他自然是要助河瞳一把。
“那边求嫁，看来是不成功便不肯撒手的。”连贞又道。
“既然你们在聊家事，我也不好在旁边听着，恰好也没什么事了，先回了。”文鲤笑道，站了起来，直接出了门，连河瞳唤她都没有回应，她听不下去了，一点儿也不想听了。回到屋中后，整个人的心都是空空的，她恼她自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怎么就这两个月的时间，心思都被那人偷了去？想必那人定是为了那心尖上的人不肯娶亲吧？为什么恢复记忆后，总是在想他？她被自己憋得想骂人。
她真的觉得，他与河瞳，太熟悉了，这种感觉，种在心里，盘根生长，密密麻麻，反叫她窒息。
“我一定要将你记起来。”文鲤哀叹道，又生出一股绝望来，她的记忆已经回来了，何来失忆呢？
文鲤回去后，连贞就直接坐了下来，捶着腿：“吾王似木头。”
河瞳挑眉看他。
“当局者迷嘛！”连贞看着那一坛逍遥露，“分我一盅吧。”
河瞳立即将那坛逍遥露揽过来。
“吾王，那神仙丫头真对您有意思，您当初何必呢？”连贞笑道。
“乱来。”河瞳表面上不悦，却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等着商州的事做完了，吾就回魔域，不用通知任何人。”
“是。”连贞敛起了笑容。
河瞳突然想通了什么，喜欢一个人，为何还要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