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翎霜痛恨自己的软弱与逃避,而呼延渺就恰恰是她的一面镜子,她本来就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缺陷,每看到呼延渺与她同样的弱点,她就觉得恶心与难受。
那一种感觉,就像是每天清晨醒来,就要接受一遍恶的审判,每时每刻都置身与万事万物对自己凌迟之中。
最先受不了的人其实是呼延渺。
那一天呼延渺在半夜就起来,坐着屋外的大石头上哭,一直到太阳升起。
呼延渺内心似乎比呼延翎霜还要脆弱许多,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呼延翎霜看她的眼神,那是厌恶,真实存在的厌恶,而不是她以为的:
姐姐其实是在开玩笑。
呼延渺与呼延翎霜不同的一点就是,她认为她与呼延翎霜性格一样,是能和谐相处的一对姐妹,以为互相拌嘴的模式是促进感情的一种方式,日复一日,年过一年,呼延渺发现她错了。
呼延翎霜的言辞往往更激烈,她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对自己的恶意,深不见底……终于,连呼延渺自己也厌倦了,也意识到,呼延翎霜恨她。
说是恨呼延渺,到底还是在她恨自己啊。
呼延渺擦干眼泪,转身要回屋的时候,看见了呼延翎霜,她在看着自己。
呼延翎霜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让呼延渺心生悲痛与恐惧。
不知道呼延渺从哪儿掏出来的刀,她将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望着对面的呼延翎霜,她多想呼延翎霜对她说一句好话呀。
呼延翎霜向她越走越近,她的手越抖,那一刻,她甚至有点窃喜,果然姐姐不是那么恨她。
呼延渺渐渐露出了笑容,可她不知这笑容在呼延翎霜眼里,变得很刺眼。
呼延翎霜接过呼延渺手里的刀时,呼延渺咬着嘴唇,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就在下一瞬间,呼延翎霜手中的刀,反手刺入了呼延渺的心口。
呼延渺的笑容就在这个瞬间停息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身体离了刀,柔软无力地滑倒在地上,双目未瞑,眼角的一滴泪水映出呼延翎霜手中带血的刀刃。
“我终于解脱了。”
呼延翎霜将刀刃丢在呼延渺的身边,对着高空,又哭又笑,她走入前方的湖泊里,一直往前走,水漫过她的头顶,只不过一盏茶时间,水面再无波澜。
呼延翎霜在杀死呼延渺的时候,就已经从幻觉中清醒了,她亲手杀死了那个胆小懦弱的自己,但这段记忆却毫无保留地存入她的脑中,在她心里,呼延渺这个人就是真实存在的,她宁愿认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残缺,也不会去否认呼延渺的存在。
从此之后,呼延翎霜更热衷于对魔杖的钻研,这样神奇的东西,是否能够再让她见上呼延渺一眼呢?
魔杖与人达成契约的方式就是血液,一旦认了主,那么之后再沾染上别的血迹会如何?有什么方式能够将那些血液化成灵力供主人所用呢?
呼延翎霜的目的忽然明确了,一把小小的普通的魔杖或许不能与长老们抗衡?那么,如果是一把不普通的魔杖呢?
终于到了十五岁,一个月之后就是圣女出塔的大典,呼延翎霜遇见了痴梦镜。
呼延兰若给她来送晚饭时,带回来一面八角铜镜,说是在自家地窖里发现的,她觉得好看,就给呼延翎霜带来了。
等呼延翎霜用完餐食,呼延兰若收拾东西回家后,她坐在床上,盯着铜镜上的三足金乌看,觉得它长得很有意思。
呼延翎霜心中惴惴不安,离大典剩不下多少时日了,她抚摸着三足金乌的脑袋:“我该怎么办?为什么,我要赐福给一群置我于死地的族人呢?”
她仍是坐在床上,抱着铜镜,竟然不知不觉入了梦,在半夜恍然醒来。
延翎霜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手维持着一个姿势太久了,有些发酸,她看了眼铜镜的镜面,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这个镜面昨晚还是与普通的毫无差别,一觉醒来来怎么就变了一个模样?
呼延翎霜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镜面已变成浅浅的蓝色,像是有风吹过的湖面。
呼延翎霜紧紧抓住铜镜,没有让自己手抖到将镜子一把丢到地上,她虽然有点儿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
很快,镜面又恢复了平静。
呼延翎霜拿手轻轻戳了几下镜面,竟然泛起了波纹,她又将镜面对着自己,竟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难道你是照妖镜?”呼延翎霜反而懊恼起来。
她这时又往镜面看去,险些吓了一跳——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镜子里的呼延翎霜,就算穿着厚重的外衣,也能瞧出丰腴的体态,饱满的唇瓣上染上鲜红的唇脂,表情傲慢,与此时此刻的她判若两人。
“啊!”呼延翎霜猛地闭起了眼睛。
什么也没有发生。
待呼延翎霜再次睁眼时,镜面上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她将痴梦镜放在枕边,自己起身往窗外望去,伸出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刚刚那个人,真的是我吗?我……我可以变成那样吗?”
“我是圣女。”
“我是椿崖的圣女,族人全都要拜倒在我的脚下。”
“小渺,姐姐会保护好你。”
“……”
呼延翎霜站在床边,自言自语说了好多话。
“既然你这么神奇,不如就做我的灵器吧。”呼延翎霜回到床边,对着痴梦镜露出渗人的笑容。
时间过得很快,离大典只剩下一日的时间了。
这天晚上呼延翎霜难以入眠,她坐起来,拿起痴梦镜,习惯性地抚摸背面的三足金乌。
一阵微风吹来,铜镜从呼延翎霜的手中离开,升到半空中,化成了一名穿着一袭黑衣的女孩,明眸皓齿,单纯且干净的眼神刺痛了呼延翎霜的心。
呼延翎霜看着眼前的女子,无措地起身,她自来落日塔后,就再无同伴了,她对眼前的女子心生好感,又掺着一点微弱的恶意。
“姐姐,这里是哪里?”淳姝开口问她。
听到“姐姐”二字,呼延翎霜有点恍惚,她想起了呼延渺,但也稍稍松了口气,已经不再害怕:“这里是北川雪原的椿崖部落。”
淳姝点头:“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谁……”忽然她的脸上就露出比较痛苦的表情,似乎在试图回忆什么,“我叫、淳姝……我是谁?”
呼延翎霜的表情几经起伏,她曾听闻婆婆说过与灵器有关的事,人也可以炼灵器,归为己用。
“淳姝。”呼延翎霜壮了胆子,“你是我的灵器,明日大典,你便与我一同出塔,接受族人的朝拜,若是你没了人类的信仰,你便会消失。”
淳姝信以为真,毕竟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呼延翎霜。
“如果我有难,你会救我吗?”呼延翎霜的眼神里含着一丝祈求。
“当然会。”淳姝丝毫不犹豫。
最开始,呼延翎霜只是希望淳姝能在她遇难的时候救自己一把,别无他求。
大典即将开始之前,呼延翎霜想到一个绝妙的养灵器的方法,萨里天湖是圣湖,灵气聚集,又有族人祭拜,比这空寥的落日塔不知热闹了多少。
呼延翎霜又得知淳姝会移形术,于是冒了个险,让淳姝把她们两人送到萨里天湖,她用魔杖划开了淳姝的手心,血液渗入了魔杖中,有少部分落到了雪地上。
之后呼延翎霜让淳姝化为原形,将她埋在石像旁边,又让淳姝用灵力送她回到落日塔。
这让呼延翎霜度过了非常不安的一天,在最后带领族人去祭拜萨里天湖的时候,心中还怀疑着淳姝会不会跑掉了?
呼延翎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和愚笨。
到了深夜,呼延翎霜怎么也睡不着,此时落日塔里只有她一人,在婆婆将魔杖交给她之后,婆婆便不能在晚上守着她了,一开始她的胆子也极小,但慢慢的,胆子也练出来了。
因着这次大典,呼延翎霜被解除了门禁,她裹紧了衣服,走下高塔,往萨里天湖走去。
雪已经又下了半天,铺在神像下头的雪又厚了一层。
呼延翎霜被冻得满脸通红,蹲下来拔开雪堆,许久,她看到了痴梦镜的一角,将它一下子拔了出来。
淳姝似乎是沉睡过去了。
呼延翎霜看着这尊石像,心里又有了另一个主意。
魔杖被呼延翎霜举起,对着湖水,念了一句咒语,湖水退了下去,露出了神像的下半身,她走到背面,用魔杖在底部戳了一个洞,神像便呈现半透明状态。
呼延翎霜高兴地站起身,将痴梦镜放入神像的体内,只见痴梦镜在神像体内不住地旋转。
“锁。”
呼延翎霜得意地看着神像恢复正常,拿魔杖轻轻一点,湖水重新涌了上来。
“圣女,你这是在做什么?”淳姝因为受到一股奇怪力量的侵扰,醒了过来。
“淳姝,你是椿崖的灵器,只有接受族人的朝拜,你才不会消失,如果你消失了,那我这多年来养你的心血,又该浪费了。”呼延翎霜极其为难地看着淳姝。
“我……可是……”淳姝长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反驳呼延翎霜,只是觉得自己还不能消失,便只能选择妥协了。
因为淳姝的上半身仍能够化成人形,呼延翎霜摸索到了改变魔杖的思路。
魔杖带有灵力,而眼前的灵器能够化成人形,两件灵器化为一体,会发生些什么呢?
呼延翎霜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知道自己就是疯了,来不及淳姝反应,她已经将魔杖刺入淳姝的腹中。
淳姝难以置信的表情,与呼延渺的一模一样,呼延翎霜猛地放开魔杖,后退几步,眼中满是惊恐:“小渺、小渺……”
“我不是小渺。”淳姝的声音没什么异样。
一阵哽咽,呼延翎霜又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将魔杖从淳姝体内拔出来。
魔杖上缠绕着淳姝的血,像烟雾一般缭绕着魔杖的顶部,而后,渐渐消失不见。
呼延翎霜抬眼看向淳姝时,淳姝的腹部一点痕迹也没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呼延翎霜又笑了。
“淳姝,你只能是我的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