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佯装昏迷,直到半刻钟后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她一手揉着的太阳穴,一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坐起来,眼神迷离,环顾着四方。
“姑娘,你醒了?身子暖和些没?”
老妇人放下手中的织布,满面笑容地朝沉浸走去。
沉浸的的脸已经被老妇人擦洗干净,头发也已为她梳理好,炕膛里燃着热火,身体裹着厚重的棉被,她望着老妇人,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里是哪里?”沉浸低下头,显然有些畏惧老妇人。
老妇人走近她:“孩子,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呀?”
沉浸皱了皱眉:谁是你孩子?
她摇摇头,抬起头来看那老妇人:“没、没事了。”
老妇人望见她的略微紧张的神情,遂道:“不用怕,你方才昏倒在我家门口,我与儿子牧正把你救了回来,这里是北川雪原的椿崖部落,神鹰与圣女守护我族已千载,姑娘不必害怕。”
“圣女?”沉浸心里多了一个想法,先前她命人查过椿崖的资料,每一位圣女在五岁时就必须离开家,住在椿崖的圣地——落日塔,由专门的教习婆婆照顾,十五岁前不可踏出落日塔一步,这十年的日子里与世隔绝,方可显“圣气”,如今的这一位圣女与之前那些人比起来,可算得上是“勇敢”了。
“我要见圣女。”沉浸扬起头来,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老妇人。
“阿娘!我回来了!”
隔着一扇门,沉浸听到了男子的声音。
“唉!”
老妇人对着门外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来看着沉浸:“姑娘,那是我的儿子呼延牧正,方才见你昏迷,趁着今夜无雪,打猎去了,走,咱去瞧瞧他都猎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沉浸点点头。
“哦对了,差点忘记与你说了,我叫塔娜,你叫我塔娜大娘就好了。”老妇人又对沉浸说道。
沉浸的声音轻轻的:“嗯,我叫……阿幻。”
塔娜又问沉浸:“能走吧?”
沉浸点点头。
与塔娜出了里屋,沉浸看到一个裹着貂毛的男子正拎着两只兔子的耳朵,往另一间房间走,她看着这两只雪白的兔子,忽然笑了,她想起了游月。
呼延牧正听到两人走出来的声音,转过头去,看着两人,笑容憨厚:“娘,我去处理这两只兔子,姑娘怎样了?”
呼延牧正流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浓眉大眼,唇薄齿白,右耳上簪有一只褐色琉璃珰,但他似乎不敢直视沉浸,颇有害羞之意。
“牧正,这是阿幻。”塔娜向他介绍道。
“阿、阿幻,我是呼延牧正。”
沉浸向他微笑,使得呼延牧正直接转过身去:“阿娘,我去炖汤了。”
塔娜笑着应道:“去吧!”
呼延牧正转身走入厨房后,塔娜拉着沉浸的手坐在柔软的炕上:“阿幻,方才你说要找圣女?你从何处而来?为何要找圣女?”
沉浸瞎编了一个理由:“我从淮京一路奔波,干粮没了,马匹也累死了,我娘生了重病,大夫说已经无力回天,听闻远游的道人说,椿崖圣女有灵丹妙药可起死回生,我便收拾行李马不停蹄赶来了。”她说完,落下了几颗眼泪。
塔娜看起来很为难:“阿幻,这生死有命,起死回生是违背天命的,可万万使不得……”
沉浸激动地抓住塔娜的手:“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阿娘死去,只要有希望,我就一定去做,所有的惩罚劫难,都由我来承担,甘之如殆。”
塔娜轻抚沉浸的手背:“好孩子,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只是圣女一向繁忙,能否见着她都是一个问题……”
“阿娘!明日黄昏我带阿幻去见圣女!”呼延牧正手里拿着一把刀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刀刃上血迹灼眼。
塔娜吓得站了起来,将沉浸护在身后:“你这孩子,拿刀出来做什么?把人家姑娘给吓着了!”
沉浸透过塔娜的臂弯,看到一脸局促的呼延牧正。
呼延牧正闻言,急忙将刀具藏在身后:“对、对不起。”他说完,又匆匆忙忙跑回厨房。
塔娜转过身来,安慰沉浸:“这孩子,平日里倒还稳当,怎么今日变得毛毛躁躁的……”塔娜寻思着,看了一眼沉浸,又看了一眼厨房的门,心下琢磨:难不成……
“塔娜大娘?”沉浸轻轻叫了一声塔娜,见她还在沉思,又叫了两声,“塔娜大娘?塔娜大娘?”
塔娜回过神来,转向沉浸:“没吓着你吧?”
沉浸摇摇头:“没。”
塔娜重新坐下:“圣女最近这几年,似乎比以前更忙了,成天见不着她的影子。”
“为什么?”沉浸好奇。
塔娜笑道:“我们也不得知,天神的旨意我们平凡人家哪里晓得呢?”
沉浸的眸子暗了暗。
两人聊了不知多久,呼延牧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出来,放在两人中间的方桌上。
“阿幻姑娘,吃。”呼延牧正有些局促地看向沉浸。
沉浸缓慢睁开双眸,看向呼延牧正,露出笑容,转而低下头来:“谢谢。”
塔娜母子二人安安静静看着沉浸吃完汤面,啃干净骨头。
沉浸喝完最后一口汤,有些惆怅地看向门外:好久没吃熟食了。
呼延牧正给沉浸递上一方手帕,自己则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这时,塔娜表情严肃:“阿幻,过了亥时,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看,不守规矩的人,会受到圣女的惩罚。”
沉浸放下手帕,没有再问为什么,反而应道:“多谢塔娜大娘提醒。”她心里暗笑着,亥时啊,那一定很有意思。
这间屋舍里有一间空房,原本是塔娜的女儿所住,如今女儿已经出嫁,收拾一下便能睡人了,沉浸今晚便是住在这间房里。
沉浸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她躺在双上,双眼发光,嘴角扬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蔓延在她精致的脸上。
亥时过后,沉浸从床上坐起来,她将左手手掌朝上,白色的光雾从她掌心生出,瞬间,丝囚锁重新悬浮在她的掌心上。
空气中沉静下来,似有呓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沉浸刚开始以为是塔娜母子二人的梦话,但仔细一听并不是,这些声音杂而有序,有胡言乱语的呓语声,也有豪言壮志的呐喊声,更有刀枪碰撞的厮打声……这一切,似乎是在发生着的事情,但又能让人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梦境。
沉浸晃了晃脑袋:“好吵。”
她出了房屋,站在屋顶上,今夜月光皎洁,无雪,只有呼啸而过的北风。
部落看起来很大,至少沉浸站在屋顶上望不到头。
她轻轻一跃,循着声音的方向飞去,声音很大,迹不难寻,她很疑惑,为什么这部落的人不敢靠近呢?
她穿过皑皑白雪的屋顶,只闻着越来越近的呓语声。
部落边上,有一片湖泊,在月光之下,波光粼粼,沉浸想不到,在这寒冷的北川雪原,竟然也会有不结冰的湖?
声音似乎就是在这片湖泊中传出来,沉浸收起丝囚锁,走在岸上,盯着湖水中心,以防有什么湖中之物忽然窜起。
忽然,沉浸看到不远处的湖岸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她仔细一看,少女的胴体在月光下宛如冰滑不带鳞片的白色游鱼,发着光,三千墨发如黑色瀑布,从头顶泻至腰间,发尾漂浮在湖面上,她伸出洁白的手臂从从湖中撩拨起水花,似在玩耍一般放在自己的发上。
沉浸觉得,少女很迷人。
“嘎吱嘎吱”的声音回响在每一串脚印后,少女耳朵动了动,猛然回头,发现沉浸正在看着她。
沉浸看不清少女的容颜,眼前的雪忽然被风卷了起来,迷乱了自己的眼睛。
待一切风平浪静后,沉浸再也见不到少女的影子。
沉浸继续往前走,隐约只见到方才少女出现的地方还有些什么东西矗立在那头,她脚尖轻轻踮起,跃到那个地方。
这里没有什么少女,只有一座人形石像,石像腰部以下的位置浸泡在水里,周身上下已经有磨损的痕迹,饱经风霜,沉浸盯着石像的脸,只见它在笑着,像是在笑她,她眨了眨眼睛,又没了方才那种感觉,恍然觉得这座石像如同一尊弥勒佛,但这笑容又诡异,绝对不是什么弥勒佛。
沉浸伸出手摸了摸石像的脸,石像似乎笑起来愈加灿烂,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顷刻间,沉浸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眩晕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稳了稳,她本就是幻魔,怎么会被它物所迷惑?她猛然惊醒,原来是自己太掉以轻心了。
沉浸立即把手从石像中抽走,离开石像几步远后,那股感觉减轻了不少,只是这时,她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轻轻咳了一声,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吐出来,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血液消融在冰雪中,浅红滢蕴,宛若水中花红。
她捂住胸口,一脸不可置信,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在不知不觉中伤了她?
她用手背擦去残留在嘴角的血迹,双眼望着前方湖泊,冷不丁地想起来,在椿崖,有一件上古神器,她又笑了,嘴中轻喃:“痴梦镜?”
沉浸再次走了过去,眼中带笑,她抚摸着石像光溜溜的头顶,而后手指从头顶往下滑落,落在石像的脸庞上。
呓语声渐浓,沉浸再次感动头晕,这是一股,她难以驾驭的力量,她紧紧抓住石像的手臂,捂住头,难以挪动脚步。
忽然,沉浸的手被人一下子打开,手臂被人抓在掌心中,又被松开,一股力量把她推向几米远。
“你这个人,给你机会了,还想来送死?”
声音稚嫩,却冷冰冰的,沉浸待头晕的感觉减少后,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哪里还见什么石像,分明是一位身着黑色深衣的少女,柳眉下一双丹凤眼,唇小而红润,半身没在水中,双手抱胸,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