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死去的老臣
说书人2020-07-31 13:423,598

  “王叔,这土怎么是红色的?”

  “你小子怎么这么多话?怎么着,想跟着我学风水?”

  “呃……再说吧。”

  “呦呵,你小子架子还蛮大的啊?”

  “不是,因为最近要学的东西有点多。”

  一道成熟又带着几分软糯的女声打断了这段对话,“盐蛋,你父皇来了。”

  男孩抬头,看了一眼身材魁梧的男人,又转头问道:“需要我过去吗?”

  “应该是要的。”

  男孩点点头,穿过竹林,来到一间小木屋前,整理了一下衣冠,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

  男孩推门而入,里面坐着个威严的中年人,正是他的父亲、当今大凉的皇帝——赵阚。

  屋内还有个人,男孩微微偏头,那是个道士。

  随后中年男人与道士谈论起来,两人言辞逐渐激烈,男孩手心开始冒汗。

  “大凉不会亡,人祭也不会再有……朕要灭掉的,是纠缠大凉赵家八百年的诅咒。”

  他的父皇说完这句话后,道士便因惊愕而沉默下来。

  随后,赵阚摸了摸男孩的头,说道:“要死的人不少,当然也包括我。”

  男孩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与他的父亲有这样亲昵的接触。

  “你们都出去吧,”他的父皇突然说道,“叫王洗马进来。”

  男孩恭敬的点头,行礼,“儿臣告退。”

  道士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男孩走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面前,说道:“王叔,父皇叫你过去一下。”

  被称为王叔的男人赫然便是士榜第十九的王宫仁,著有《龙附山》一书。他点点头,推开木门,行三拜九叩大礼。

  “免礼,坐。”赵阚道。

  “喏。”

  赵阚道:“卿家辛苦了。”

  “臣惶恐。”

  “不必。想必赤龙劫的事情,卿家已经知道了吧?”

  “是。”

  “作何感想?”

  “臣……不敢妄言。”

  “无妨,寡人赦你无罪。”

  “臣以为,此非长久之计,尽早解决赤龙之患为上策。”

  “计将安出?”

  “臣无能……”

  赵阚打断道:“寡人有一计,还需卿家相助。”

  王宫仁脊背僵直起来,“陛下圣明。臣为陛下赴汤蹈火,乃臣之本分……”

  赵阚道:“不计一切代价,帮寡人镇住一只化龙尸,并且帮其孕育出龙珠,做得到么?”

  “臣……不知龙珠如何孕育,更不知化龙尸从何而来。”

  “化龙尸的事你不必担心,寡人来做。至于龙珠……则需要特定的女婴……”赵阚声音越发低沉。

  “臣必将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

  他声音越说越小,眼睛越瞪越大。

  只见赵阚额前钻出双角,皮肤下慢慢的拱出墨绿色的鳞片,下颚与上齿逐渐拉长,身体变得高大,须发如细碎的小蛇飘舞,瞳孔变得细长,眼珠带着赤金色,显得目光古奥且森严。

  赵阚双手变得尖锐锋利,就好似真正的龙爪一般。他伸手,轻轻的按在王宫仁的头上,后者的头颅在他手中显得好似杯盏一般易碎。

  赵阚声音变得沙哑且低沉,他弯腰凑到王宫仁耳边说道:“听说令正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王宫仁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臣……臣……”

  “交给爱卿了。”

  王宫仁疲惫的低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臣……尊旨。”

  赵阚缓缓松开五指,他的鳞片底下冒出白气,身体一点一点的缩小,逐渐恢复正常比例。

  “朕乏了。”赵阚说道。

  “臣告退。”

  王宫仁魂不守舍的离开了木屋。

  男孩坐在桌子前,提笔写字。

  “会用小篆写名字了吗?”女人笑问道。

  “会呀。”男孩裁出一方宣纸,用小篆写了三个字‘赵无言’。

  “嗯,不错呀,”女人摸了摸他的头,“会写娘的名字吗?”

  年幼的赵无言想了想,用小篆写下了四个字。

  【段干红玉】

  这个复姓段干的女人瞪大了眼,拿起宣纸仔细打量,“嗯……娘还不会用小篆写自己名字呢!看起来好难啊。”

  赵无言十分得意,就差鼻子朝天了,他假装无所谓道:“还好啦,也没有多难,看一下就会了。”

  “啊……好烦,”段干红玉啪叽一下躺进藤椅,用宣纸盖住脸,“娘不想学了,到时候就靠小盐蛋撑腰。皇宫有什么好的,规矩多的吓死人。”

  赵无言想了想,说道:“皇宫里有冰镇酸梅汤。”

  段干红玉腾的一下坐直,又倒回椅子上,“娘多大岁数的人了,才不稀罕这个。”

  “酱板鸭。”赵无言又道。

  “不稀罕。”

  “桂花糕。”

  “不……不稀罕。”

  “桂花酒。”

  段干红玉起身,坐回赵无言旁边,“练字的时候不准说话!你忘记夫子的教导了吗?非要娘陪你练字,告诉你,娘才不稀罕那什么桂花酒!”

  赵无言侧过脸翻了个白眼。

  “今天要抄什么?”段干红玉拿过拓本,“唔,腾王……问序?”

  赵无言纠正道:“是滕王阁序。”

  段干红玉觉得脸上无光,她撅着嘴,把滕王阁序从头到尾看完了,随后不屑道:“切,不就一篇骈文嘛,有什么好抄的。”

  “你问夫子去。”

  段干红玉哼了一声,“快抄,这么多话干嘛。”

  赵无言又翻了个白眼,坐直了腰板,撩袖、沾墨、下笔,动作一气呵成。

  段干红玉跟着抄了一会儿后,就开始拔毛笔上凸出来的毛,结果弄得一手的墨。她坏笑一声,伸出三根手指在赵无言侧脸上一抹。

  赵无言顿时大怒,正准备说什么时,却被段干红玉一把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见段干红玉笑嘻嘻道:“娘去给你打水洗脸,过会夫子要是来了你就说我去洗手了。”

  她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好好学习!不准偷懒!”

  赵无言把笔一摔,气鼓鼓的坐着,半晌后,他又裁了一方宣纸,写道:“娘溜出去玩了,我也要去。”随后他将纸条压在砚台下,蹦跶蹦跶的出了门。

  此时桂花正开,风光大好。

  赵无言爬到树上抓蝉。

  以前段干红玉说男娃就是要上会爬树掏鸟蛋,下会游泳抓鱼儿,最不济也得会斗蛐蛐。在她小时候,村里最会斗蛐蛐的男娃就最受欢迎。于是她自告奋勇说要教赵无言抓蛐蛐,结果误人子弟,抓了个蝉说这就是蛐蛐。

  赵无言伸手,不小心碰到一簇树叶,蝉就受惊飞走了。他沮丧的盯着半空飞舞着的蝉,视线所及之内,不经意间瞥到段干红玉的身影。

  只见段干红玉鬼鬼祟祟的摘着桂花,就像做贼一样。

  赵无言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嬷嬷禁止段干红玉酿酒,说是有损仪容,并把她酿的所有桂花酒都倒了。嬷嬷走前还十分严厉的警告她说,待到日后真正有一国之母的威仪后,才能酿酒陶冶情操。后来赵无言就瞧见他娘偷偷的扎草人咒那嬷嬷。

  树脚跟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干什么呢?这时候你不该在练字么?”

  远处的段干红玉做贼心虚,以为自己暴露了,慌忙溜掉。

  赵无言低头一瞧,“咦?王叔?”

  王宫仁脸色不是很好,平时瞪的圆溜溜的眼珠被垂下的眼皮遮住一半,背部略显佝偻,看上去十分疲惫。

  赵无言从树上滑下来,“这么快就和父皇谈完了?”

  “嗯。”

  “你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父皇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赵无言有些不信,“父皇给你什么苦差事了?”

  王宫仁犹豫了一下,“嗯。”

  “那就没办法了。”赵无言道。

  “嗯。”

  远处林叶间冒出一个脑袋,“原来是王洗马,吓死我了。”

  赵无言无奈道:“娘,嬷嬷不是说不准酿酒了吗?”

  段干红玉似乎没有听清,她一脸心满意足的溜了,走前还说酿出来的桂花酒会给王宫仁留一份的。

  王宫仁望着段干红玉的背影,道:“皇后人很好,虽然威仪不足……但是这样更有烟火气。这天下,活的像人的人太少了。有纲常,也有大义,谁都不能随心所欲,求道之路泯灭人性,怎么活都不像个人。”

  赵无言不知他为何突然坦露这些半是真心的话。

  王宫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长叹,他低声说道:“希望我能喝上皇后酿的桂花酒。”

  “一定的,王洗马若是喜欢的话,我让娘多酿点。”

  “不必了。”

  “嗯?”

  王宫仁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六个月后。

  赵无言迎来了改变他一生的剧变。

  暴雨、泥泞、山川、铜柱、雷电、祭坛……一切的一切都像酿在回忆罐子里的毒,只等着哪一天被曾经进来过的人打翻,留下一地污秽。

  赵无言清晰的记得,那个担任太子洗马的男人,站在雨中看着自己的妻子躺在金黄色的巨大棺椁上分娩,脸上面无表情。雨水淋在他身上,好似他从头到尾也没有流泪。当得知孩子是女孩时,他极其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缓缓的朝赵无言跪了下来,头颅埋在湿粘的泥土里。

  “天意如此,”王宫仁说道,“臣……当死而后已。”

  而在将近十年之后,赵无言与曾经的故人擦肩而过。

  当初那个近乎愚忠的老臣成了一方悍匪,以世人唾弃的方式向君主尽忠。十余年风雨无阻,不曾二心,死后仍在为主谋虑。还未上位的储君怀着再见故人与提拔老臣的心思不远千里来到匪寨,十年物是人非,他寻人不得,最后得到故人的消息时却是死讯。故人真的成了故人。

  桂花酒终究没有喝上。

  赵无言最后还是没忍住,他问道:“王宫仁……他化名成了谁?”

  公孙维晏说出了一个名字,语调里带着漫不经心。

  “李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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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龙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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