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前,李太白忽闯紫禁城,先皇与李太白于金銮殿上有过一段对谈,最后的结果是剑仙留下了他的佩剑,然后不知所踪,当场所有人都被灭口。
关于剑仙为何要闯紫禁城也就成了一个谜。
时光荏苒,数十年一晃而过。
金銮殿再次迎来一名剑客,还是一身白衣。秦九寒比李太白少了几分风流,但因烽烟为景、尸骨为路,就多了几分悲壮和苍凉。那一剑开天门震撼九州,今日秦九寒终于坐实了他的剑皇之位,天下为之敬仰。
若说秦九寒紫禁城是为了拿回师父的剑,借剑破道。那李太白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找先皇的晦气?江湖上流传着各种说法,但一直没个准的。
但如今这个谜似乎随着秦九寒取走青莲剑而揭开了几分面纱。
那把青莲剑,镇压着一条黑龙!
秦九寒取剑开天门后,黑龙身边那道最后一层的无形禁锢终于消散。脱困的黑龙与那虚幻缥缈天门相形见绌,好似走错门的看家犬一般,它低吼一声,甩尾钻入云层,似乎想要逃走。
此时,破裂的天门缓缓打开——
清冷的风从其中席卷九州,仿佛身处琼楼玉宇之上,那高处大寒直入人心。八方山石震动,四海江河倒流,天下生灵的心脏如擂鼓一般,恭迎着更恐怖的存在降临。
一双如白玉般的手从其中探出,一左一右仿佛涵盖了天地宇宙阴阳,掌面没有任何掌纹。
左手翻掌压向秦九寒,右手探向黑龙。空间好像扭曲了一般,明明远在天边,但那手伸来时,好像近在眼前。无论黑龙怎么翻腾,都逃不脱方寸之间。
秦九寒剑尖一点天门,随后猛地上挑,似乎试图从门内勾出什么。
随着掌面缓缓下落,一线无形的屏障从天上碾压下来,远处的高山被逐渐压平,城楼缓缓倒塌,左半边城池不停地下陷,城墙上的人不论是叛军还是大凉军队,一瞬间便被碾成肉酱。不过一息,掌面就已经落在秦九寒上头。
他白衣乱舞,以剑顶天,怒喝一声:“魂归!”
白玉般的左手一滞,接踵而至的是更加猛烈的压力,有如天塌一般,五指缓慢的弯曲并拢,仿佛要将秦九寒攥在掌心。大地开裂,五道沟壑分割了城郭,剑意如同被拍打的水一般,飞溅散落。
与此同时,百里开外的战场上,一道剑意从天而降,将一个士兵拉扯向空中。士兵的同伴见了,连忙抱住她的身体,但无济于事,被一同扯向空中。更令人恐惧的是,两个人的身体逐渐融进虚无。下面不少士兵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消失在半空中,心底涌起一阵寒意。
再说黑龙,眼见难以逃脱,猛地回首,一对金黄狞亮的瞳孔凶光大盛,须发喷张,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那只手!
两者相撞,天地为之一颤,黑龙獠牙寸寸崩裂,被掐住了龙头。
黑龙猛地仰天咆哮,躯体不正常的鼓胀起来!
那手似乎想甩掉黑龙,不料黑龙反而如蛇一般缠绕而上,煞气内敛于体内,身躯猛地炸开!
一声恍若创世开天的巨响于半空爆开!
音浪瞬间震破紫禁城的纸窗,隔得近的人五脏六腑被震裂,宫内的水缸一个个的崩裂,桥下的流水不停地翻涌。
右手如同玉石一般,缓缓裂开,寸寸剥落,最后化为飞尘。
黑龙半个身躯消失无踪,头颅缩水了一圈,黑色粘稠的血水沾在毛发上,看上去狼狈不堪。它坠落在地,像蛇一样滑行。
而秦九寒趁黑龙和那右手拼的两败俱伤时,舞剑而起!
“斩——”
剑势直破那一线屏障!
“——逆我者诸相!”
刹那间金铁撞击之声响彻天际。
左手两根手指被斩断,切口平滑如镜。
秦九寒又一挑剑,口鼻渗血,“出来!”
大雾从门内弥漫而出,有两个东西被勾了出来!
被勾出来的竟是两个大凉士兵!他们残破的盔甲上还沾满了鲜血,身上受了些伤,但此刻已经愈合如初,连一丝伤疤都看不到。
秦九寒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来者赫然便是颜之娘,另外一个紧紧抱住她细腰的自然是赵无言。
两人重重的摔落在城墙上,一脸茫然。
秦九寒呕出一口淤血,抬头一望,天门正在缓缓闭合,其内隐隐约约有仙人怒喝。三界之中自有法则,虽说是秦九寒逆天在先,但毕竟仙界出手扰乱凡间是有违天道。天门自行合闭,寓示因果已了,一饮一啄,就此断绝。
城下阴影处,走出了一个黑衣白发的道士。
他捡起了那白玉般的断指。
忽然大笑。
“布局四十年,而今终于摘果!”
黑衣白发道士两指夹着那断指,遥遥虚点天门。
其内大雾猛地翻滚起来,一道金虹从正要闭合的门中缝隙飞出,直入他手。
黑衣白发道士手一翻转,覆住那道金光,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盒,将那物放进去收好。
仙人震怒!
也不知黑衣白发道士偷走了什么,仙人竟比秦九寒逆天更加愤怒,又伸出了一双手,似乎想要强行撑开天门。但天门依旧缓慢而坚定的闭合,最后消散无踪。
秦九寒顺着那道金光望去,看见了那黑衣白发道士。
他脑子嗡的一下炸了。
半晌后,他目眦欲裂,如同困兽一般咆哮!
“李——东——风!!!!”
秦九寒刚将剑举起,猛地又吐出一口鲜血。本是强弩之末的他颓然跌坐在地,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黑衣白发的道士。
黑衣道士与他对视,嘴角勾出一抹弧度,摇摇头,转身隐没入人海中。
赵无言此时终于回过神来,问道:“这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弄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
秦九寒没有理他。
赵无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吱个声?”
秦九寒随着这一拍,仰面倒在地上。
颜之娘瞪了他一眼,赵无言无辜的摊手,“不关我的事啊,是他自己不行了。”
“你也不知道扶一下?”颜之娘托着秦九寒的背,让他平躺在地上。
天门消失,黑龙不知所踪,身为剑皇的秦九寒也倒下了。
黑云散去,远方一线天光普照乱世。
残破的城门口堆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
李昭昊满脸血污,她沉默的望着秦九寒倒下。半晌后,她摘掉了自己的头盔,踩着和着血液的泥土走向城门,经过亲兵的时候,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军旗。她一手背握旗帜,一手扒拉着尸体,爬上了尸堆。
“三军听令!”
她背着风高声喊道。
“天灭大凉!亡其龙脉!”她振臂,挥舞着旗帜,“首入紫禁城者,封候拜将!日后便是我大唐肱股之臣!”
话音刚落,朱涛再次擂响了战鼓,吹角连天,被暂时震撼住的叛军恢复疯狂。红色的义军如同洪水一般,涌进了城内,逐渐渗入大街小巷,不停地撞击着皇宫的宫墙。
秦九寒眼中世界逐渐昏暗。
他能看到那一线阳光,如金色的海,薄薄的铺在大地上。人群挥舞着兵器,他们奔跑着,嘶吼着,像蚂蚁群一样攀附在城墙上。
在他眼皮即将合上的那一瞬,他看见了颜之娘的侧颜。
一如他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模样。
——残阳如血,映上一身素衣,在她清冷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妩媚。他重伤在身,看着这个和故人有八九分相似的女人,那时心底只有物是人非的悲凉。
他忽然间恍然大悟。
“阿……余……”他低声喃喃。
“嗯?”颜之娘转头
秦九寒闭上了眼,昏了过去。
再说金銮殿上,已经乱作一团。文武百官跪在地上,柱子旁摊着几具尸体,那是谏臣,他们死谏皇上离开紫禁城,往北迁都。可赵阚闭着眼睛,任由臣子哭喊骂闹,他始终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陛下!”二皇子凄切道,“三思啊!紫禁城难守,若是再犹豫,我大凉千年基业可就毁于一旦了啊!”
殿上响起一阵附和之声。
赵阚终于睁眼了,可他的目光没有在二皇子脸上停留,而是落在出现在大殿门口的女人。
光从门外刺进来,如同灯塔穿破黑夜,所有人的目光被门外的盖世容颜所吸引。那里站着个女人,美艳的不可方物,如同即将浴火重生的凤凰。女人神色木然,一身凤袍,长裙及地,三千青丝绾成云鬓,脸上略施粉黛,几根金钗末端镶嵌着温润的玉,极尽奢华。
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数十个道士,每一个都是手中掐诀,严以待阵。
赵阚忽然笑了,“你来啦。”
二皇子顿时一愣,他从未在父皇脸上见过这种笑容,几分柔情几分悲切,还有几分落寞。待到他转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大惊失色,下意识脱口喊出那女人的名字。
“段干红玉?!”
所有人都十分茫然,他们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段干红玉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半晌之后,有人想起来了,随后脸猛地苍白起来。随着段干红玉一步一步的走进金銮殿,想起来的人越来越多,恐惧如潮水一般席卷了所有人,他们向两边散开,退到角落里。
她走路的姿容无可挑剔,仿佛牵线木偶一般,一举一动威仪具足。
赵阚走下龙椅。
两人面对面站着。
“二十年多前……你怕凤袍穿在身上不好看,害羞又自卑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很心疼,说总有一天你会穿上的,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很适合你,”赵阚似是哽咽了一下,“现在看来,真的挺适合。”
段干红玉仍旧是一副木然的表情,毫无生气。
赵阚伸手,想摸她的脸,“你说若是无言能活得好好的,死有何惜……可我也并非如此薄凉啊!我也希望你和无言能活得好好的……”
“陛下!”一旁的道士低声提醒道。
赵阚缩手,笑了笑,对道士点了点头,又对段干红玉说道:“别急,我马上来陪你。”
一别二十载,生死两茫茫。
他身体逐渐膨胀起来,须发疯长,脸上生出细密的鳞片,嘴巴逐渐前凸,上下颚长出尖锐的獠牙,头顶生出一对鹿角。
风云渐起。
道士们低声念咒,古奥而森严。
谋划了数百年的大局终于走到了最关键的一刻。以紫禁城为中心的大阵被激活,九州猛地震颤了一下。先人以脚步丈量出来的方圆,集结无数顶尖谋士以及道士生生造出来的一个风水局,在大凉将要倾覆的那一天展现出了它的力量。
段干红玉身子长出火红的长羽,柔嫩的双唇变成了坚硬的喙,金钗被迸断,一头长发化作了翅膀。
空气凝滞起来,灵气疯狂的聚集。
枯木开花,梅开二度。
远处的赵无言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望向紫禁城。他感觉似乎有什么勾在了他的身上,冥冥中有一根类似因果的线延伸向紫禁城内。与此同时,世界凝固了,时间仿佛静止,箭矢漂浮在空中,烟尘如同棉花一般成了固体,远处厮杀的士兵保持着挥刀那一瞬的姿势。
空气扭曲起来。
天空仿佛变成了镜面,倒映着山川湖海;而地面大雾朦胧,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影影绰绰的游动。天地恍若倒悬,阴阳颠倒,妖魔似乎要破土而出。
金銮殿上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穿破屋檐瓦盖,直冲云霄,气贯长虹!
红色的是一只凤凰,黑色的是一条苍龙!
在地平线的远方,自北向南涌来一条虚幻的长河,一个个透明的人影在其中游荡。在长河之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坐在轿子上的高大人影。其华盖奢华,规格乃九五之位,赫然便是大凉历代先皇!
黑、红两道长虹猛地飞向北方,死死缠绕住了奄奄一息的黑龙。随后它们裹挟着长河上的人影,一路乘风破浪,扑向紫禁城城头!
赵无言瞳孔折射出龙凤的身影,那两道身影逐渐放大,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龙凤猛地撞进他的胸膛!
他心脏剧痛起来,胸前豁开了一道口子,如同黑洞一般,疯狂吸扯着四周空气。
天镜地河化为四寸大小的阴阳太极图,旋转着封印在他的胸口。
尘埃落定。
叛军仍旧在冲锋,远处又燃起了更为浓稠的狼烟,血流漂杵,城下的尸体越堆越高。一旁颜之娘还在检查秦九寒的伤势,朱涛在疯狂的击鼓,李昭昊在挥刀厮杀,世界仍旧在按照原来的轨道变化着,赵无言呆愣了半晌,刚刚的场景好像只有他才能看到。
然而在龙凤飞升的那一刻,远处的黑衣白发道士猛地转过了头。
他这才发现,有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笑起来,给人感觉如沐春风,“好久不见,维晏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