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十几个稚童摇头晃脑的念着书。教书先生左手拿着一根戒尺,右手举着一本书,人坐在摇椅上面,嘴里默念着什么。
半晌后,他拿戒尺敲了敲椅子腿,读书声随之停下。
“背书,到我这,一个一个来。背不上来的打手心五下。”
稚童按座位一个个的上前,偶尔有两三个背的磕磕碰碰,教书先生毫不留情的打了五下手心。
检查完所有人之后,教书先生大声道:“放学,没背熟的今晚背熟,明天我还要检查。”
稚童们一哄而散。
教书先生收拾好东西,锁好了私塾。回家路上绕道去买了些菜,一道腌萝卜,一块猪蹄。最后他在买豆芽还是买红薯藤子上犯了难,他捋着下巴的胡子,眉头锁在一起,好像这是一道天底下最难的选择题。买豆芽菜便宜吧,但是已经吃过两三天,有些腻了,红薯藤子口感好些,但是又稍贵,而且只能吃一顿,划不来。
摊子上的老头早已见怪不怪了,熟络的招呼道:“老江,又来买菜啊。”
教书先生点点头,算是回应。卖菜老头不再和他寒暄,这一片的人都知道,教书先生在摊子面前傻站一两个时辰是常有的事情,于是他转头和卖红薯藤子的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
“昨天那新来的说书的,你去看了吗?”
“去了啊,讲的老精彩了!”
“精彩是精彩,可是我估摸着是瞎编的。那匪乱能有多大啊,还几千人几万人的,最后还有什么匪徒余孽顿悟,放下屠刀跟着玄正法师出家去了,说出来谁信啊。”
“这不皇上亲自去了吗,这还有假?那个说书的也不敢拿皇上编排吧?”
“这不半真半假嘛。”
“那……那剑皇真有那么神?我可是听说秦九寒一个人打死了两千个人呢!”
“我觉得这事也是假的。说不定一开始只是十个人,以讹传讹就传成两千个人了。你想啊,两千多个人,洗干净脖子等着你砍,就相当于你砍两千根柴,就算有那把子力气刀也卷口了不是?”
“也对。”
卖红薯藤子的老头略有些得意的摇了摇手上的蒲扇。随后他左右四顾了一番,即便明知道附近到处都是人,也做出一副此地只有你我二人的样子,压低声音凑到卖豆芽菜的老头身边说道:“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你发誓不告诉别人。”
“什么秘密啊?”
“你先发个誓。”
“我发誓不把秘密告诉别人!”
“看在我俩的交情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个人,”这老头声音压的更低了,“张落造反啦!”
“啊?!”卖豆芽菜的老头吓了一大跳,惊呼出声。
“小点声!别嚷嚷!”老头骂道,但脸上露出很受用的表情,“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早做准备吧。”
卖豆芽菜的老头连声道谢。
一旁的教书先生眉头舒展,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掏出几个铜板,“来几斤红薯藤子吧,就当偶尔打牙祭。”
“好勒!”卖菜老头顿时眉开眼笑,虚荣心刚满足,又有生意上门,今儿可真是顺风顺水。
教书先生背着教具,左手提菜右手提肉,回到家中。
“爹,回来了?”
“嗯。”
教书先生姓江名尚舟,字徒隆。祖辈都是读书人。有个儿子,叫江寺北,没什么特别的寓意。小江从小有眼疾,看东西黑白一片,老江为此走遍南北,寻医无数,试遍了偏方,结果还是治不好。老江一直担心病情会恶化,让儿子变成瞎子什么的,但不幸中的万幸,小江只是分辨不出颜色,视力并未受损。
“今天开荤,有猪蹄吃。”江尚舟放下教具,提着菜进了厨房。
江寺北一直在替别人抄书补贴家用,也因此得以遍览群书。他此时放下手里的毛笔,跟着进厨房,说道:“爹,不是说君子远包厨吗,我来吧。”
“你去抄书。”江尚舟瞪了他一眼。
“哦。”江寺北也不恼,转身走了。
江尚舟娴熟的洗菜切菜,不一会儿后,香味从厨房里传出,肉香混合着香辛料的味道,让人舌下生津,胃口大开。
哒——哒——哒——
有人敲门。
江寺北放下笔,去开门。只见来者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人,下巴有些胡茬,穿着一身白衣,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囊。那人客气的问道:“请问此地是江尚舟府上吗?”
“家父正是,不知贵客何事造访?”
“在下……秦三冷,听闻令尊酿酒乃是京城一绝,故而特此来求一壶佳酿,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家父已经很多年不酿酒了。”
“多少钱都可以。”
“这不是钱的事,公子请回吧。”江寺北打算关门谢客。
那名自称秦三冷的男子一把卡住大门,说道:“毫无回旋的余地么?”
江寺北这才发现这人手劲极大,不管他怎么推门板,它都纹丝不动。江尚舟只好无奈道:“绝无回旋的可能。这些年多少求酒的客人过来,什么条件都开过了,家父都不肯松口。”
“为何?”
“嗜酒伤肝,家父所酿酒烈,或许是觉得……罢了,”江寺北拉开门,“公子若有自信能劝服家父,尽可一试。”
秦三冷点点头,毫不客气的步入院内。
江寺北将他领到大堂,说道:“寒舍陋小,只有卧房两间,所以一般我们在大堂吃饭。”
秦三冷席地而坐,说道:“不妨事。”
江尚舟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红烧猪蹄出了厨房,将菜碗放在桌上,问道:“来客人了?”
“这位是秦公子,”江寺北道,“特来求酒的。”
“是。在下秦三冷,久闻江先生酿酒技艺非凡……”
“请回吧,在下很多年前就封坛不酿酒了。”
江尚舟说着,分出一块红烧猪蹄,端给江寺北道:“去,送给隔壁老李家,就当是还上次的人情。”
江寺北点点头,端着猪蹄出门了。
“见笑了。”江尚舟面无表情道。
秦三冷鼻子动了动,说道:“先生厨艺也不错。”
“慢慢熬出来的,日子总得是怎么舒服怎么过。”
秦三冷叹了口气,直奔主题,“我欲千金买杯酒。”
“在下不嗜钱财。”
秦三冷沉默半晌,道:“愿一诺换一壶酒。”
江尚舟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秦三冷道:“先生名利淡薄,不求闻达……想必心中所求甚大。”
江尚舟嗤笑一声,“在下不过一介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也会有七情六欲,先生怎会无欲无求,且又不修佛修道,着实让人诧异。”
“在下喜静,”江尚舟顿了顿,又道,“公子随意当面点评他人,着实无礼。”
“恕我冒昧。”秦三冷歉意的笑了笑。
“公子还是请回吧。”
秦三冷想了想,终于道出真实姓名:“在下秦九寒。”
江尚舟一挑眉,似乎略有些诧异,“如何证明?”
秦九寒取下背上的布囊。这一路上,他为了不引人注目,可是下了一番苦功夫,易容改音他都试过了,最后才发现别人是靠他的那把斩相剑认出他的。所以秦九寒不得已将剑裹起来,每每伸手摸了一个空,他的心中便有几分烦躁。
此时终于能将剑展露出来,秦九寒露出了微笑。他抚摸着剑身,心中涌上好似老友重逢的心情。
“好剑。”江尚舟不吝于表达赞美之情。
“嗯。先生慧眼。”秦九寒说道。
“可就算你是天下武榜第二,又与我何干?”江尚舟淡然道,“莫非秦公子打算以性命威胁在下?”
“先生误会,在下并无此意。”
“既然如此,秦公子请回吧。”江尚舟第三次说出送客之言,“在下还有菜没有做完。”
“先生,请听我一言,”秦九寒低声道,“秦某这一身剑法,乃是家师传授。自练剑以来,寒暑交替,不曾懈怠。如今小有名气,也算不丢家师颜面。然秦某自幼家贫,乃是师父将秦某抚养长大。如今三十载已过,秦某对师父无以为报。唯知师父喜酒,欲献好酒报答师父。望先生成全。”
“孝心可嘉,”江尚舟干脆入席,打算认真打发走这个死赖着的家伙,“但是天下美酒何其多,又不缺在下这一壶。”
“师父曾经喝过先生的酒,一直赞不绝口,声称毕生难忘。”
“哦?”江尚舟皱眉,“敢问令师尊姓大名?”
武榜作者没有注明秦九寒的出处,天下第二的剑客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在此前全天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师父是谁。有人说是紫阳派的,也有人信誓旦旦说是武当弃徒,但一直没个准。就连大凉王朝费尽了心思,也没有挖出他的师父的姓名。
秦九寒摸着剑身,带着无限的怀念,说出了那个三十年前曾名华冠盖天下的名字。
“李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