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又是下雪天。
这个城市依旧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临近春节年假，各大商场之间霓虹灯闪烁——除却不时有一队队警车呼啸着出动，以及众多黑衣人不顾游客的惊呼声，拿着对讲机封锁了各大地铁站与车站。
除却这些骚动，在那些无关的地方，整个城市都在冬日的微雪中洋溢着幸福安详的气氛，每家餐厅店铺的落地窗都贴着对联。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不知为何，洗脑的老歌每年都深受各大商场喜爱，魔性地一遍遍重复着。
滴滴——
“大过节的疯子真多，拍戏啊你们……”
马路上响起一片不耐烦的车笛声，在司机们不耐烦外加诧异的目光里，两个身穿奇怪古装的人互相搀扶着横穿马路，那年长些的男子似乎刚出过车祸，满脸的血，他被那高中生年纪的少年用力搀扶着，仓皇从车流中穿过，截停了许多车辆。
重明此时心中一片慌乱。
这是哪？
这贵客究竟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四周为什么满满都是巨物似的奇怪高楼，不明白这些五色的灯为什么会闪烁着不认识的字，也不知道这里的这些人为何打扮得这样不合礼数。更要命的是，这里还肆意穿梭着怪物般的东西，还会发出愤怒的吼叫。
是这位贵客带自己来的，眼下唯一的依靠只能是他了。
对方伤势过重，眼下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被搀扶着才能勉强走动，重明不知道要怎么救他才好，只能在人海中惊慌地乱转，每个人都穿着古怪的衣服，望过来的眼神好似看怪物。
“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他伤的好重……需要帮忙吗？”
穿梭来往的人海中响起亲切的问候声，重明费力地搀扶着贵客，警惕地抬起头盯着对方，眼神如同受惊的幼狼。是迎面走过来的一男一女，二十多岁，都穿着厚厚的冬衣，不擅武功的柔弱样子，正说着什么，旁边也有许多人驻足望过来，议论纷纷，还有人举起四方形的怪东西对准自己。
“你们是谁？”重明冷冷出声。
对方露出疑惑的表情，只重复着那句“需要帮忙吗，我替你扶着他？”。
重明也听不太懂对方的腔调，那男子伸手似乎想接过神志不清的贵客，看见重明那可怕的眼神，又立刻缩回了手，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孩子。
这孩子……难道吓出毛病来了？为什么不报警、去医院？
重明皱起眉头，觉得他们都不值得信任。
“这孩子可能是吓着了，你就帮帮他们吧。”那女子拽拽男子的手臂。
“好、好……”
他们俩是一对热恋的情侣，既然女朋友说帮，那就帮。男生连忙拿出手机拨号：“你们稍等一下啊，我马上就打电话给医院……”
“不……”
微弱的嗓音响起，重明惊讶地回头去，见那贵客竟在一片乱糟糟的声音中缓缓转醒过来了。他被重明搀扶着，缓缓抬起满是血迹的脸，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却不容置疑：“谢谢。我们不去医院，重明，走吧，按我说的方向……”
“是。”重明连忙搀扶着他，在周围诧异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拐入了烟火偏僻的街道。
小情侣吓得在原地没动弹，目送着这两人离去，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
重明知道他不该打扰对方，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这是哪里？”
“你以后要适应的时代……”对方的回答伴随着重重的喘息声。
这是什么意思？重明心中一震，难道自己回不去了吗？可苏大人还等着自己啊！
没等他出声，对方虚弱的声音继续慢慢响起：“躲不了多久，这里四处都有监控，局里也有权限调用天眼……”
监控和天眼是什么，重明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刚从短暂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急切问道：“那你要去哪？寻个医馆？可我没看到……”
“医院和地铁车站之类的地点，肯定也被第一时间封锁了。”鸿怀古苦笑一下，秦漠的能力，他太清楚了。
重明沉默一下：“那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你的伤。”
“往前走。”
微雪沁凉，远离了繁华的闹市区，整条偏僻的小道仿佛隐藏在城市的晦暗处，这里只有幽暗的路灯闪烁，几个穿棉衣的小男孩捂着耳朵放鞭炮，看见这两人浑身是血地过来，吓得“哇”一声四散。街道两旁依稀有几家苍蝇摊，亮着昏黄的光，里面食客熙攘，没注意外面小孩的骚动。
鸿怀古慢慢地抬起头，终于在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一家还开门的诊所，白牌红字，因经年失修掉了漆，里面亮着灯光，年夜放假的前几天，诊所里几乎没什么病人。
“进去。”
重明搀扶着他缓缓走过去，疑惑地看着透明的玻璃门，不知道怎么办。
门后匆匆跑过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先拉开了门，把重明给吓了一跳。中年人惊讶地看着鸿怀古的伤势，连忙扶着他往屋里走去：“怎么了这是……出车祸了？”
“嗯。”鸿怀古闷闷地应了一声。
重明跟着走进去，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他好奇地往里屋看了一眼，隐约看见一张圆桌，女人抱着孩子喂饭吃，围着坐的还有几个老人，纷纷朝着屋外望过来。
“我这就是小诊所，看个病什么的……你们怎么不去大医院？”中年人看着他这伤势，直犯难。他正想解开病人这身奇怪的古装，看看伤势，冷不防有什么东西咣当落地。
中年人倒吸一口气，变了眼神，望着鸿怀古。
那是一把漆黑的手枪。
要不要报警……
“我、我先去拿手术的东西……”中年人缓缓朝屋里挪步，却险些撞到木头一样守在门外的重明，他诧异地回头，忽然如坠冰窟——这古装少年的眼神十分可怕。
那是杀过人的亡命徒的眼神，他甚至确定，这少年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钱我会付你……你不用多想。”那边鸿怀古疲惫地躺在床单上，报出一个数字，“我要是死了，你没有任何责任，快点吧。”
这数字绝对有吸引力。
反正自己这诊所有监控，到时候万一真出什么事，自己也是被威胁的。中年人咽了下口水，想起里屋的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又想起房贷还有几十年没还……他终于下定决心，快步朝着鸿怀古走了过去。
细微的叮叮当当声响起。
里屋的一大家子也停止了吃饭，忐忑不安地看着这边，重明一动不动地守在房间门口听着动静，闻着饭菜香，他的肚子咕噜咕噜作响。
今天几乎没吃过饭。
每年这个时候，苏大人都会留在府里休息，让下人做一顿丰盛的饭菜……重明一时有些恍神，这里的陌生感潮水般向他涌来。
大人如今又会做什么……是正等着他的消息吗？
李太子如今已经顺利离开皇宫，雁妃也被这位贵客救了出来，大人应该会满意吧，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重明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桌上一个小玩意上，花花绿绿，好像是孩童的玩具，他上前几步信手拿起来，硬硬的手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小马。重明好奇地打量着这匹小马，忽然发现马尾巴能扯动。
他扯了下，不料小马的四个蹄子立刻动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重明迟疑一下，把小马端正放在桌上，它果然在桌上笨拙地跑起来，发出咯哒咯哒的清脆声音。
重明盯着小马，看着滑稽，忍不住笑了笑。屋里那孩子发出脆生生的一声：“妈妈，哥哥玩儿我的玩具。”
“别说话……”女人连忙哄孩子吃饭，惊魂甫定地瞅了这边一眼。
重明看看他们，忽然感到很扫兴，把小马放回了原处，静静地盯着落地窗外的雪。
每年下雪，他都会回忆起当年和大人初遇的那天。
当年他只是个快要冻死的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