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峰夫妇二人赶回山上府邸。
山上要比山下冷得多,月色也清晰空灵。
裴峰问府里的下人,丞相大人他们去哪里了。
下人答,他们去了府里最靠北的那间屋子,就是那间久久失修,背面黄河的屋子。
越往府邸深处走,灯火就越冷幽。
夫妇二人执手走了好久,忽见一团团热烈的火光包围了高高的庭楼。
这座庭楼的身后便是悬崖,此楼湿气太重,早在几年前便生了虫,楼梯连靠北的墙大半坍倒跌进了黄河。剩下结构咬合的木条横七竖八躺在一楼,任谁都取不出。
因为这座小楼靠着悬崖,木匠师傅也不敢上工重修;加之此楼平时也用不上,便也懒得修整,索性由它废弃。
今天,榆钱做主,选中了这楼。
府中的下人们挑着灯包围了这里,贺全,李大人和师爷都在这儿,榆钱抱着蜡烛站在中间。
“裴将军。”
“两位大人。”裴峰问道:“不知右相顾大人哪儿去了?”
“顾大人还在楼上。”
裴峰瞪大眼睛:“还在楼上?”
一楼可踩的地方根本不多,稍有不慎就会被木片划伤。不会武的人根本攀不上去,况且这是夜里,灯光照不尽曲折,整个一楼劈尖儿冒刺儿的似地狱刑场。
“你上去接她下来吧。”
“是。”榆钱腋下夹着几根蜡烛,抱拳道。
榆钱轻功倒是不错,他翻身几个动作,便爬上了二楼。
顾雨儿卷好画轴,把一搏云天图收进眼前高高瘦瘦的柚木盒子里。
她背对着榆钱,她歪着脑袋,还在四处检查着这个屋子。
榆钱抱着蜡烛,站在她的身后,问:“怎么,右相大人对我选的屋子不放心?”
这个屋子外三个面都围着人,屋子背靠着断崖。
待会儿这楼上再没了别人,盗魁只要不是个妖怪,便只能从一楼断掉的楼梯上来取走画轴。而一楼外边儿,已经围满了人。
可以说,这个房间是最好的选择了。
顾雨儿把左手食指放到唇边,轻轻咬着中间的关节,她思考的时候便有这样的小习惯。她听到了榆钱的问题,答道:“我不是对你选的屋子不放心……我是对你这个人不放心。”
榆钱心中一凛,果然,自己干涉太多,被瞧出破绽了。
榆钱还没说什么,顾雨儿撸起袖子,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臂:“当然,我也没有证据,你权且当我说着玩笑。”
顾雨儿连花瓶都抱起来检查。
看样子她是铁了心要捉住自己。
若她对自己生疑,定不是在选屋子上出了问题,而是白天那句简单的心理暗示。
自己在信里,说了要用将军府之妖术,却并未说明当时的情况,所以她们很自然地想到了裴峰,加上张师爷为求自保,所以没有单询问裴峰当时情况,而是直接把裴峰请到了府上。
一定程度上,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裴峰被请到李府并不是张师爷的自作聪明,甚至可以大胆地推测为是盗魁蓄意为之。
可榆钱也是聪明的,梅夫人站在他这边,他现在的身份是裴将军的外甥。
负责守卫的裴峰,决不可能是盗画的一方,毕竟怪罪下来,裴峰首当其冲。
综上考虑,使得顾雨儿摇摆不定。
顾雨儿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妖术,一定是什么机关道具,使得屋子里的东西,可以不用人力,便转移到其他地方。
她放倒了花瓶,推到了屏风,检查着这个空旷的屋子。
榆钱就在一旁点上蜡烛,把这个房间映照得亮堂,他抱着肩膀,看着她摸桌子,敲凳子,细细检查。
蜡烛点起一支又一支,顾雨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大人?”榆钱笑着,假意关切道。
“没事,背本官下去吧。”她从桌子底出来,直起腰,把长发甩到身后。
榆钱半蹲着,顾雨儿趴在他背上。
榆钱的手腾不出,自然不能缓缓爬下去,只能看准地方一跃而下。
她轻轻在耳边说:“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呵,她到底指的是盗画,还是轻功?
榆钱扎个马步,把曳撒衣摆撑开好方便行动,接着跳了下去。
在黑暗中下坠间,顾雨儿听到了他挑衅地回答:“你且看好了。”
秋时嘴角不可见地扬了:太顺利了,实在太顺利了。
都省下自己口沫了,这位顾大人也是自己的棋子了。
榆钱,裴峰夫妇,左右丞相,李大人和一众家奴,静静候在庭楼外。
能推倒的全被顾雨儿推到了,所以二楼视野很好,桌子的影子被烛火按在窗纸上。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这不会有人恶作剧吧?”李大人问了一句。
顾雨儿什么都没说,只是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那窗。
贺全也没说什么,依旧背手站着。
李大人讨了没趣,便不再言语。
裴峰在一旁,拇指按着刀格。梅夫人在一旁,抿着嘴唇,两只手紧紧攥着一串佛珠。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个下人凑过来,“老爷,各位大人,子时了。”
这只是春头时节,山中夜里寒气欺煞人,终于贺全的耐心也磨没了,他一甩大袖:“什么狗屁盗魁,连个影子都不见,大家散了吧!好着凉了!”
他话音方落,屋子的南窗上,连桌子带盒子投出的影子,全不见了!
只一瞬间,那屋子里的一搏云天图,便被盗去了!
顾雨儿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榆钱——他一步不曾动过。
不可能,不可能。
可无论顾雨儿怎么想,她都想不出盗魁是如何下的手,那盗魁连人都不见。
难不成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妖术?
亦或者说,榆钱只是个普通差役?
“顾大人,楼上异样,小人请上去,一查究竟。若是盗魁还在上边,说不定能捉住他。”
说这话的,是榆钱。
顾雨儿似是被这话点通,她一下子全明白了。榆钱本就是她的怀疑对象,而此时他却主动要求上楼,这明显是偷画去了啊!这说明画儿并未被偷走,这是光影的戏法!此时顾雨儿就可以断定,这榆钱便是盗魁!
顾雨儿想通后,当然是答应榆钱的要求了。
毕竟不能人赃并获,就不能咬定榆钱就是盗魁。
她甚至能猜到榆钱接下来的话了。榆钱一定会偷了画,再慌慌张张地下来禀报。这蠢贼一定会故作慌张:大大大大大人,不不不不不好啦!那那画被盗走了,那盗魁,真真真的会妖术啊!
到时候本姑娘再当众揭穿他的骗局:大骗子,画就在你的身上呢!来人!按住他!
噗哈哈哈!
她强忍住笑意,高挺的鼻梁憋得微微抽动,不行,现在还不能笑。她努力平复心情:“你去吧。”
“是。”
榆钱转身,三步并两步,脚下生风,身后漆黑衣摆如鹰隼尾羽,只一翘便隐匿在了黑夜中。
而裴峰这边。
这他妈不就是跑马灯吗?!他挠挠头。
很明显啊,只要在桌子南北都放上蜡烛,而北边的蜡烛根据设计抽掉相应长短的蜡线,只要燃尽了,一熄,那么在南面的窗上,便看不到桌子的影子了。
榆钱,安置蜡烛的。
安置蜡烛的,盗魁。
那么榆钱,就是盗魁啊!
这就是抓贼的机会啊!
待会他下来,若是被搜了身,功劳可就没有了。
他估计此时榆钱正忙着把画往怀里塞呢,现在上去,正好可以抓个现行。
裴峰提起大刀,运起轻功,足下似生风雷,踏空而上。
盗魁,结束了。
裴峰练的功夫的确硬,他一脚踢碎了南窗,从外边翻身进屋。
裴峰的衣裳宽袖带起一阵劲风,吹熄了屋内灯烛。
黑暗湮灭了烛光,整个屋子陷入了沉寂,外边守楼的人被这出搞得摸不清头脑,便愣在原地。
直到窗的最后一片残骸掉在地上,声响传出庭楼。直到老旧房梁扬下最后一粒微尘,秋时才张开了口。
结束了,盗魁,真是可惜,如果你能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顾雨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