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圣乾三年冬。
梅州,夜。
“抓盗魁!”几十号捕快衙役,一窝蜂从屋子里涌出来。
为首的胡捕头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搜身,都给我搜身,一个都不能放走!谁都不能出这个大院!”
“胡捕头,我们在府里发现了一名晕厥的丫鬟,她刚刚醒过来。”一名捕快扶着一个丫鬟过来。
胡捕头开始了他的推理:“也就是说,刚刚那盗魁是假扮成侍女进去偷画的。那么他现在应该已经跟着那群侍女去厢房了!”
胡捕头召集人手:“走,不搜了,跟我去抓那个女装淫贼!榆钱,这次给你记大功。”
秋时拱手:“多谢胡大哥!”
秋时出了梅州太守府,边走边展开画轴,看着这幅刚刚窃来的画。
“这帮捕快头脑也太简单了吧,真好骗。”秋时摇摇头。
今晚的月亮并不明亮,秋时跃上屋顶,睁大眼睛看清这幅画。
画中是个白衣女子,长衣飘飘,面容姣好。
秋时今晚在太守府见到这幅画的第一眼就觉察到了那股不对劲,所以还没到客栈,便展开画轴,想一探究竟。
“原来是这样。”秋时确认了一眼朱红小篆留下的落款,月下自语,“这才是你的名字吗?”
那天太阳很大,冬阳很暖。秋时背着一坛子酒,又去了一次天乾山,他找到了云央子。云央子比起六年前,又憔悴了几分。
秋时在石台上摆上两只斗笠碗,满上酒。
云央子问:“怎么有空来看我来了。”
“老师与我师兄弟三人有传道授业大恩,于情于理,应是常来的,只是弟子这几年为琐事缠身,总不得空闲。”
云央子捧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好,那今日咱师徒俩不醉不归。”
秋时虽然也捧起了酒,却没有喝,“我总感念老师那八年间的照顾,想着有朝一日,终要报答老师恩情。老师对我们三人的好,我一刻都没有望。”
“怎么突然与我说起这个?”云央子不解。
秋时自顾自地说:“学生一共经历了四位老师,除去父亲,还有三位老师。第一位老师教我的,是做人,您教给我成事,第三位老师教给我,做自己。”
秋时所说的第三名老师,就是榆本叶。
云央子也不喝了,他关切道:“到底怎么了?”
“您教会了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方法,教会了我如何保护我爱的人,您八年间的辛苦弟子都看在眼中,现在弟子要问您一句话,您所希望的,是我们三人成才,让大宛百姓过上好日子,还是要为了达成其他的目的?”秋时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把满着酒的杯放回到石台上。
“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非常重要。”
现在徐瑁和苏志睿搅乱了整个大宛,百姓苦不堪言。
云央子叹了一口气:“我教给瑁儿的治世之道,虽有瑕疵,但仍然是可行的,只是我早已清楚局势,南方军阀制度混乱,若是瑁儿改革起了,二者必起冲突,志睿的军队身处南方,也是为军阀所胁,不得不反。”
其中有诸多的细节,估计只有当事人苏志睿清楚了,云央子讲不完,便直接跳过:“本来就是打算操纵着瑁儿与志睿,在混乱中帮我杀掉项尚,没成想计划有变,项尚居然早早便死了。”
就是说,苏志睿会造反,在云央子的预料之内。
“那你为什么不制止这场战争!”
“我不会只为了复仇筹划这一切的,我有我的理想抱负。先前南方军阀问题便已算严峻,当地军阀以兵养己,早已是隐藏的祸患,唯有一场大战可以使得南方军阀制度分崩离析,从而解决这个问题。”云央子慢悠悠地说。
秋时追问:“那我呢?我对你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我唯独对你没有任何算计,是真的希望你能傲然活在人世间。”云央子说。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他的名字是榆钱吗?”秋时问道。
云央子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的名字。辰灼。”
江南有双壁,清壁慕子清,浊壁辰灼。
秋时所偷的图,正是辰灼的《美人不老》。
辰灼曾教过秋时画画,秋时的运笔及画风自然带着辰灼的味道,秋时无比熟悉辰灼的画作,自然在那晚就认出了他的画。
辰灼猜测,秋时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复仇计划了:“那么,你恨我吗?”
辰灼利用了徐瑁和苏志睿,导致二人如今反目。
“我不会恨任何人。”秋时道,“这六年间,我见过很多人,他们都有着不同的欲望,为了自己的欲望也做过错的事情,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世间善恶终有一报,是不由人的。”
辰灼愁绪上来,他又添一杯酒。
孤独终老,算是自己的恶果吗?
自从项尚死了,辰灼好像就没了目标,他先前把杀死项尚看做最高的目标,杀死项尚已经成了他的人生,那之后,他再找不到别的事情代替了。
秋时道:“此番我上山,是想问问先生,当年榆钱,是否死于那场大火。”
辰灼叹气:“你猜的很对,六位画师,以及榆钱,全部葬身于客栈大火,主使人是项尚。”
秋时问:“你与慕子清是好友,这些年你不曾找过他吗?”
“找过,但他意不在此,我也不想他卷入这场暗斗之中,索性让他当我死了吧。”
“慕子清如今就在我家,老师当真不要去见他一面吗?”
“已经没有必要了,现在我谁也不在乎,谁也不想见,只想慢慢老去,死在天乾山上。”辰灼答。
秋时问:“老师能跟我讲讲,当年的你,当年的慕叔叔吗?”
“你想听?不过些普通旧事罢了。”
“想听。”
辰灼又抽出自己的长烟杆,点燃旱烟。
“那我就跟你说说吧。想起多少,算多少吧。”
今年,秋时二十三岁,爷爷的死让他开始接触自己的内心,父母的死,榆本叶的死,让他去找到流落不知处的答案。
徐瑁也是二十三岁,母亲的死让他的童年只剩下自己,大哥徐璧的死让他失去了人生的答案,只剩了迷茫;父亲徐煜的死让他终于可以忘掉一切,他用权力成全自己,狂热地相信自己得出的答案。
秋时与徐瑁走上了两条全然不同的路。
就像当年的慕子清与辰灼,也是二十三岁,也走上了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