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瑁躲开马儿的同时,反手握剑,身子一扑,长剑一闪,砍伤了马腿。
马儿的力量太大,剑深深嵌进马的身体,一起摔了出去,徐璋及时跳马,在地上滚了一圈,站了起来。
徐瑁也不需要用剑,他并不认为徐璋平日养尊处优,武功能有多高。
徐璋拔出自己的佩剑。
不需要什么言语,打就行了。
谢罗自然是信不过徐瑁的,他在前往将军府前,暗中派了一名刑卜使,前往宫中,向皇上禀报此事。
徐煜闻之大怒,他自己知道是徐瑁从中搞鬼作祟,他连忙让这名来通报的刑卜使回去通知谢罗,不要轻举妄动。
刑卜使走后,徐煜已没了睡意,他在麒麟殿上来回踱步,等谢罗那边再传来消息。
大殿上只点起了一盏烛火,葳蕤灯火烧不亮太远,这刑卜使走后没多久,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只一道黑影,模样看不真切,从殿外走来,越走越近。
徐煜顺着脚步声,朝那道影子看去。
来人并不是刑卜使,而是徐瑁。
徐瑁拖着奄奄一息,只剩半口气的徐璋,走上了大殿。
徐瑁看起来神神叨叨的,他自言自语:“为什么我做了正确的事情,却要得到错误的惩罚呢?”
“你对徐璋做了什么!”徐煜震怒。
“项尚与二皇兄密谋图反,儿臣拦截到了试图去城外调兵的二皇兄。”他停了念叨,说。
徐璋此时鼻青脸肿,血水粘在眼睫上,眼睛都睁不开。
泽云城现在一片混乱,这件事情被闹大了,从皇上那里得到撤退命令的刑卜使也无力改变局势了,两边打得不可开交,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斗。泽云城文官武将的府邸大都聚集在那一片区域中,不消多久,千机营和巡防营就出动了,压制住了项尚一伙。
“到底发生了什么?”徐煜实在想不到项尚造反的目的,他已经给了项尚想要的一切。
“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项尚已经废了,徐璋也废了,现在,你只能把兵权交给我了。”
“你做梦!”
“这次镇压造反我拿主功,大家都看在眼里。”
“别说鬼话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你在搞鬼,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全都要,兵权我要,太子我也要。”徐瑁的双眼无神,话也无力。“这朝中,你还指望着谁能帮你击退少兰国军队?”
“就凭你?”
“就凭我。老师当年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一样能做到。”徐瑁语气笃定。
这一夜,徐瑁想通了很多事情。“老师与我教诲,说万事都不过是因果轮回,为何我要种善因,却得到要被杀掉的恶果?我一开始以为老师是错的,现在我想明白了,老师没有错,是我自己种下的恶因。
“我大方承认了,我恨你们,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棠夏,什么和平,我恨你们害死了大哥,我恨你们争来争去,把我像棋子一样利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种下的恶因偿还的。
“我不要再由别人掌控自己,我要自己去控制因果。”
徐瑁把赤红色的兵符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掌心:“请把储君的位置给我,我能给大宛一个无比强大的未来。”
徐煜从未想到过徐瑁仅仅十七岁,便有这般气魄。
这,也是徐煜所希望的,储君该有的样子。
徐煜并没有收回兵符,他默许了徐瑁的话。
“那儿臣就去了。”徐瑁收好兵符。
徐瑁的心底,已经谁都信不过了。
他只相信他自己,只要自己手中的权力够大,什么权谋都是泡沫。他知道,自己在这一夜,又失去了一样名为亲情的东西,他又孤独了几分。
现在只有更大的权力可以让他的心感到踏实,他坚信自己,可以改变因果。
他让袁山初送棠夏离开了泽云,他知道这一战,其实无法避免。
他让袁山青送顾雨儿去了南方:“越远越好,让她永远都不要回来。”
徐瑁知道,顾雨儿呆在自己身边会有危险。
“我不可能让她的安全再受到一点威胁,哪怕代价是此生再也见不到她。”
真的好想好想把她留在身边啊,可万一,万一自己不能保护她怎么办?
夜里,徐瑁起书,举荐袁山初为刑卜司新任司上,袁山青为禁军教头。
项尚这只老狮子,终于还是被擒住了。
可怜他还等着徐璋带兵归来呢。
不少文官武将听动静差不多了,出来看热闹。
贺全与云央子也在暗中观察。
云央子有些心不在焉,贺全知道他现在大仇得报,心里肯定是五味杂陈。
云央子的双目放空,既没有看向将军府,也没有在看贺全:“项尚这就难逃一死了,剩下的没我什么事了,我要回天乾山养老了。”
他扭头就走了。
贺全愣在原地,也不阻拦。贺全看云央子的背影完全消失了,才嘀咕了一句:“没想到徐瑁真的能成功啊,我都已经打算卖了宫里的那个小太监了。”
提到那个小太监,贺全问身旁的青衣家奴:“小冬子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家奴答道:“回大人,暂时没有。”
“好。只是不知道云央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徐瑁打算顺便把我也收拾了,他居然没看出来?”贺全叹气。
贺全是提供假消息的人,项家人从此失势,躲过一劫的项家人一定会对付贺全。
“一石三鸟,那小子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你去牢中安排一下,在刑训笔供前,就把项尚给弄死,切不要给他吐半个字的机会。”
“是,属下明白。”
贺全有些后悔了,他现在觉得还不如让徐璋当太子呢,他觉得徐瑁要危险得多。
其实贺全也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并没有出现纰漏,只能怪项尚的手下太蠢,怪刑卜司司上霍宿太弱。
“算平局吧。”他叹气一声。“看来以后,得学着装糊涂了。”
徐瑁出发那天,是他第一次穿上军甲。
他的左臂医治无果,算是废了。他单手策马,行在军队的最前边。
少兰国小看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徐瑁的凶残,血性,完全不像一个少年用得出的手段。
最惨烈的一仗,发生在徐瑁在西南边境的第二个春天,徐瑁以五百名将士为诱饵,摆出迷魂阵,将少兰军队暂时困在了山里。当夜山里下了暴雨,少兰军队装备的火铳全部浸了水,使用不得。待凌晨雨水止了,山路能走了,徐瑁也不顾山中迷雾,将所有的兵派了出去。由于山间起迷雾,军队之间很难保持密切的联系,战俘也很容易逃跑,徐瑁便下令,不接受投降,但凡敌军,杀无赦。那一战,徐瑁的军队击杀了数以千计的敌方士兵。
那一年,大宛的独臂将军刚刚十八岁。
独臂将军从来不笑,无论是打赢了,还是退敌了,从来不笑。
他用的计谋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歹毒。
泽云那一夜,他的确是躲过了霍宿的刀,可他却没有躲过自己的剑,他终于为自己补上了最后一剑,他亲手杀死了那个懦弱的徐瑁。
以前云央子的打法是为了和平,以退敌兵为主,为大宛换来了近二十年的和平;徐瑁则是用仇恨去回答仇恨。
云央子曾经教导过他,世上无义战,退人之兵是首选,凡事留一线,切莫过分交恶,免得种下恶因,日后再起战事。
徐瑁已经把老师的教导抛之脑后了,他只想把少兰国的军队打得彻底服气,永远不敢踏入大宛国境。
徐瑁用了两年时间,终于把少兰打服了。一时间,举国称颂太子殿下神勇,深得云央子真传,百计千谋,算无遗策。
徐瑁打赢了这场仗,也没有回泽云去。他选择在西南待着,他不想回去见父皇。
又一年过去,这年徐瑁二十岁,泽云传开消息,徐煜病逝,急召徐瑁回去,立为新帝。
“不知不觉,三年了。”徐瑁骑着那匹来时陪他的马儿,带着军队往回走。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他的身上发生了很多的改变。
以前是不会笑,现在更惨,不会哭了。
期间北方的游牧民族也不太平,苏成将军积劳成疾去世,由其独子苏志睿继任成为大将军。
苏志睿带兵深入北漠,用兵如神,打法磊落,驱敌千里,人称“第二孙武,再世兵仙”。
三年前,徐瑁回来的时候,泽云城里禁宴席,禁鼓乐,也是这般肃穆,当时死的是他的大哥徐璧。
如今他带着一身伤归来,泽云城又值国丧,可他的心底空空荡荡,他没有任何感觉。
虽然他的心里空无一物,他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要改革政治,他要带领大宛子民走上强盛。
没有为什么,也不是因为什么责任,更不是因为什么圣人之道,贤者之学。
这是落到他肩上的事情,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这是从他哥哥肩上滑落,赖在他身上的事情。
这是注定好的事情。
这年寒冬,徐瑁骑在马背上,看着城门上“泽云”二字,离自己越来越近。
当时正是大宛科举会试放榜的时候,按理来说,马上就要开始殿试了。
高大人在殿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徐瑁。
高大人是负责殿试安排的,他自然是知道的,国丧时候,殿试的事情要先放一放,但有一件事,要马上确认:“太子殿下。”
“何事?”
“今年的殿试,出了一点问题,臣不好决断,请殿下裁决。”
徐瑁正在安排登基大典的事情,他忙得有点焦头烂额,还有那个贺全,贺全的权力没有被削弱,反而更可怖了。他不耐道:“说吧,是什么事情。”
“今年殿试前,有一假名顾宇的贡士,被查出其实是女儿身,且是罪臣之女顾雨儿。她是霁州的会元,臣曾看过她的文章,确实有过人之才,特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赶她走,这里硝烟无形,太危险。徐瑁的心里是这样说的,但他说不出口。
她居然想通过这种方式回到自己身边。
“放她进殿试吧。”
“是。”
徐瑁算是默许了她回来,但这并不代表徐瑁会接近顾雨儿。
他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他带不上顾雨儿。
登基大典就在两个月后。
宫里,侍女为徐瑁披上刺金黑纱的长袍,徐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几年他都没怎么在意,脸上又添了几道淡淡的疤。
徐瑁盯着铜镜,有些出神,他有点不认识铜镜中的人了。
“皇上?”小冬子又提醒一声,“皇上?”
“啊?”
“到时间了,登基大典要开始了。”
“带路吧。”
“是。”
徐瑁低着头,眼睛追着小冬子的衣摆,一晃一晃,一步一步。
直到小冬子突然侧到一旁跪下,打着华盖的宫女也原地跪下,冬日阳光透过冕冠细碎的珠帘投到脸上,他才缓过心神。
他独自一人登上祭坛,形茕影孑,向东而拜。
“皇帝臣瑁,敢用玄牡,昭告皇皇后帝:余自惟匪德,推锋万里,厉其挂冠之情,心系兆民……”
这一年,便是圣乾一年。
当时民间就流传着徐瑁和苏志睿的故事,二人如何击溃少兰军队,如何杀退北方蛮夷。
人们越来越好奇,云央子的第三个弟子是谁,现在又在何处,做什么呢?
可把民间说书客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