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外凡篇(1)
戏子伶人2020-07-31 13:343,706

  秋时的家在江州潮海郡。

  秋家的祖坟在潮海郡北边很偏僻的山里,散布在几个小山头上。毕竟秋家直到秋时的父亲秋继发了家,才算有了声势。

  那是个夏天,秋时的爷爷过世了。

  那时秋时的名字,还是秋南时。

  送葬的队伍很长,规模也很大。临时赶制的孝衣并不合身,七岁的秋南时披着麻衣,瘦小的身子藏进闷热的棉麻中,呼吸有些困难。

  母亲墨恩为他掀开遮住脸的麻布。

  秋南时只走了很短的一段路,便犯了病,依偎在母亲怀里直喘气。

  墨恩知道儿子并不喜欢外人,便亲自背起秋南时。

  “我想送爷爷最后一段路。”他趴在母亲背上,小声地说。

  墨恩安慰他:“这条路长着呢,你要在终点送他。”

  多的东西秋南时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在坟前磕了几个头,只记得山头上恸恸哭声,漫天纷飞的纸钱化作灰烬消失。

  “有一天,我也会这样死去的,对吧?”秋南时拽住母亲的袖子,问道。

  “会的,但要在好久好久之后。”

  秋南时曾偷听过下人们的谈话,也亲眼见到过一个个郎中背地里摇头,他知道母亲在骗自己。

  他又问:“所有人都会死吗?”

  “是的,人都有一死,谁都逃不过。”

  “可是我不想死。”秋南时低下头,“我有好多喜欢的东西,我放不下。我想永远活下去。”

  墨恩蹲下来,她摸摸秋南时的额发:“时儿不要害怕,娘亲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们都说我活不长——我害怕。”

  “你还小,总有一天你长大了,你就不再害怕了。”墨恩抱住小小的秋南时:“有一天,你会长大,你会经历很多很多的事情,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人这一辈子无数事情,死亡不过是排在最后的一件事。”

  秋南时只觉得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

  家里有一位先生,就连秋南时的父亲见了也是恭恭敬敬。

  先生名唤牧清,刚刚三十岁,平日就住在秋家的大宅里。

  常人都认为秋家的少爷患有哑疾,其实不然,他只能对熟悉的人开口的说话。

  秋家偌大的宅子,秋南时只能和父亲母亲,以及牧清说话。

  秋南时总是喜欢听故事,他喜欢不同凡响,别人从未见过的风景,他总缠着牧清,牧清就与他讲了很多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比如当年作画时候,在漠北时候的见闻,自己的挚友,同行的其他画师,还有自己原本的名字,慕子清。

  可他教给秋南时的东西,却和其他的教书先生一样,是四书五经。

  秋南时问过,他能不能学一些其他的,和别人不一样的。

  慕子清回答,和大家一样,难道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我要和别人不一样。

  秋南时总是这样说,可是他的话并不起作用,慕子清平时该教什么,还是教什么。

  道德纲常,四书五经,有些道理他能懂,有些道理他不懂。不懂的部分秋南时会问慕子清,慕子清也不解释:“先记住,以后慢慢就懂了。”

  当然,慕子清除了这些四书五经,还会给秋南时讲佛法。

  每每慕子清讲解佛法,秋南时就会求他:“您还是讲四书五经吧。求求您了,我爱听。”

  就是佛学,慕子清也讲得高深莫测,秋南时听得云里雾里。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理解老师所说的佛法呢?”

  “慢慢来,不急的。要一个境界,才能悟得一层道理,外凡,内凡,见道,是你人生中的一个个阶段,你要参悟好久的。”

  慕子清什么都是不急的,他告诉秋南时,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是急不来的。

  反而是这话把秋南时急坏了。

  “珍惜眼下,不要着急,毕竟迈入下一个境界,就再也回不去了。这是最痛苦的。”

  人所承受的苦难,并不是上辈子的果,也不是将要救赎未来的因,苦难本身是一种心缘。人生便是用心看破无明的过程,换言之,人活着就是不断消除苦难的过程。

  心生则人生。

  “这跟我的苦闷无关。”

  “这与一切都无关。”慕子清回答。

  秋南时喜欢先生所说的故事,喜欢自己脑海中的色相,他讨厌先生所说的什么“修心”,每天拿出一个时辰参禅简直是要他的命。

  “都说了,我的心有病,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慕叔叔,教我些有用的东西吧。”秋南时恳求道。

  “你都没有心,何来的病?”

  “我有的,它在跳!”

  “心是慢慢长出来的。”

  慕子清知道秋南时的所念所想,他也知道秋南时不同于其他孩子的苦闷,现在的秋南时的心还是空的,最容易混进去不干净的东西,他要让秋南时长出一颗正确的心。

  秋时七岁时候的记忆并不多,但是他完完全全记得七月的第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并不是因为他又向慕子清提出一个问题。

  那天早上他敲开慕子清的房门。

  “老师,父亲和母亲为什么要养我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嗯?”慕子清刚刚推开门,还没迎秋南时进来,秋南时就发问了。

  “若像郎中说的那样,我注定夭亡,他们为什么要爱我,我既不能反哺,又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事情。”秋南时接着说:“如果我有孩子的话,我一定做不到爱他。”

  秋继夫妇为了秋南时的病可以说操碎了心,这几年带着他四处访名医。

  慕子清微微一笑,但是表情很认真:“那你现在有孩子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

  “所以你不懂,这没关系。”

  “我是一个坏人吗,有这样的想法。”秋南时觉得除了老师,父母,他不爱任何人,他总是揣测别人。正因如此,他无法与这三人外的人说话,外人总以为他有哑疾。

  “不,你能看到别人对你的好,这是好事。”

  这样云里雾里的对话,换做平时,秋南时没几日就忘了,但那日不同,那日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牢牢记在心里,因为那个女孩。从那天起,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

  秋继居然请到了医圣石树。

  石树为秋南时切了脉,做了个基础的检查。

  石树身旁的那个小丫头就是他的女儿,叫石念栝,年龄与秋南时相仿。

  石念栝坐不住,她平日与父亲和学徒们住在偏僻的山中,没见过桌子上这么好看白净的瓷杯,她拿起一个来回把玩。

  “念栝。”石树喊了她一声,带一丝训诫的语气。

  “哎,小孩子嘛。”秋继打圆场。“无碍无碍。”

  石念栝得了允许,得意地吐吐舌头。

  石树也为秋南时做过检查了,秋继不好当着秋南时的面讨论他的病情,他说:“南时,你带着这位小妹妹去后院玩吧,我们大人有些事情要聊。”

  秋南时从椅子上跳下来,石念栝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慢慢从椅子上下来。

  “走,玩去。”石念栝拉住秋南时的手。

  秋南时任由她拉着自己。

  “我爹爹医术高超,一定能医好你的哑疾的。”她拍拍胸脯保证道,她见秋南时一句话都不说,自然这样以为。

  我不是哑巴。他在心里说。

  石念栝拉着他往花田里跑,他摇摇头拒绝了。

  平时这个时间,他都是在屋子里读书的,现在的他坐在石阶上,看着石念栝跑进花园里,把一朵一朵花儿采下,把花枝插进发隙。

  整整一个下午,秋南时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托着下巴,看着石念栝在花园中玩耍。

  秋南时觉得这比以前的生活有意思地多,即使他什么都没有做。

  日头落下,秋继和石树也从前堂离开,过来后院,看看孩子们相处得怎样。

  “念栝,我们该回去了。”

  “啊——”石念栝不情愿地拖长音,她还没玩够,意犹未尽。

  石树摘下一朵石念栝发隙间的花儿,放到她眼前,“这里又不是药谷,你怎么能随便摘别人家的花呢?”

  “哦。”石念栝撇嘴,不情愿地把头上的花儿一朵朵取下。

  “喜欢的话,你就留着吧。”秋时突然开口。

  秋继本是打算把这些花送给石念栝的,但他见儿子主动开口了,自己便识趣闭嘴了,看他要说些什么。

  “爹!我治好他的哑疾了!”她兴奋地大喊。她从未见过有人能一个下午不做声,她自然认为秋南时是个哑巴。

  “谢谢你治好我的病,这些花送给你。”秋南时说。

  “这不太好吧?”石念栝话虽是这样说,却紧紧把这些花抱在怀里。

  “收下吧。”秋南时说。

  “谢谢!”

  这便是两人的第一次对话。

  石树摸摸石念栝的脑袋:“好了,我们该走了。”

  “南时哥哥再见。”

  “再见。”

  原本秋南时以为,这就是最后一面,以为自己的病就连医圣也无药可用。

  秋继告诉他,神医说了,他的心疾虽不能根治,但可以缓解,总有一天会有医治之法的。

  类似的话秋南时听过好多次了,他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又在哄骗自己。

  但从那天起,每个月石树都会来,或留下药方,或为秋南时检查身体。

  每次石念栝也会跟着父亲,穿着那一身青色的长裙。

  秋南时每次都会采一大捧鲜花,静静等待她的到来。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两年。

  秋南时和石念栝也越来越熟,期间石念栝甚至还与石树撒过娇,在秋家住过一段时间。

  石念栝的母亲容栝很早就过世了,所以石念栝总是喜欢呆在秋母墨恩的身旁。

  墨恩也总是开玩笑,“念栝这么喜欢这里,就不要走了,留在这里给我家南时做媳妇吧。”

  “不不不。”她红着脸,“我要做郎中的,要悬壶济世,拯救世人的。”

  秋南时以为他的生活就会这样下去,直到云央子的出现。

  这两年秋南时并不开心,他的父母为了他的病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求过神问过佛,驱过鬼卜过卦,甚至因为秋南时名字中的“南”通“难”,又把他的名字改为了秋时。

  这是秋时的一个变化,从名字开始的。

继续阅读:第四十六章 外凡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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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有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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