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中秋,秋继决定带秋时去钟州重伊城参加商会。
父亲和别人交谈着,秋时抬起头,看着大院外的烟花升起又落下,隐隐还能听到外面的铜锣皮鼓。
大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秋继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四处张望,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院中出现了两名男子,一名穿一品官服,一名一身白衣,长发高束,有几根白发分外扎眼。
“那位大人是?”
“他就是贺全,他身旁的那位就是云央子,二人去年大败少兰军队,深得皇上器重。”
“挺年轻的啊。”秋继有些讶异,他听说过云央子的名字,没想到是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男子。
云央子本是不打算来的,他的心情很差。按照计划,他打算收的第三名弟子在钟州,名为仲方,是个神童,不想在他们到达前,已于几日前早夭。
贺全非说什么天意是天意,何必找不痛快,说不定天意还说钟州还有第二个神童等着自己呢,言罢就拉着云央子来了商会。
云央子看着大院中的富家子弟,没有一个看对眼的。
云央子本想拉贺全离开的,这时他看到了秋时。
“怎么会这样像?”云央子见到他的第一眼,心神为之一动。
云央子径直走到秋继与秋时身旁。
秋继没有说话,看着云央子蹲下,与秋时四目相对。
“你叫什么名字呀。”
秋时说不出话,往秋继身后一躲。
云央子耸耸肩,他站起身,问秋继:“未请教兄台大名?”
秋继抱拳:“在下秋继,只普通一个商人。”
“原来是秋兄啊,秋兄商道我早有耳闻,今得偿一见,果然气宇非凡。”
“先生太客气了。”秋继把秋时拉到自己身前,为他介绍,“犬子秋时,生性内向,见了外人说不出话,还请先生见谅。”
“啊,没什么。令公子年齿多少?”
“犬子今年九岁了。”秋继回答。
云央子哑然失笑,莫非这世上还真有转世不成,算算那场大火,就发生在九年前。这个小孩,与他长得这么像,还被自己遇见,莫不就是贺全所说的天意。
反正自己还缺一个徒弟,云央子开口了:“我有意收令公子为徒,传授我平生所学,不知秋兄意下如何?”
秋继犹豫道:“犬子资质平平,只怕领悟不得先生圣道,枉费先生心血。”
“这个你不必担心,一个人的潜力,与他的资质并无多大关系。”云央子说。
秋继摆摆手:“只是我已为犬子寻了一名先生……”
贺全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插话道:“你找的先生,难不成比云央子更厉害?”
“乡野间的普通教书先生,自然比不上云央子。”秋继解释,“我只想我的孩子能普普通通过活这一世,太复杂的东西,他碰不得。”
云央子没想到秋继这样抵触自己:“那位先生能教的,我也能教,文韬武略,我都能教,只要你信得过在下,未来在下自然会还你一个脱俗脱凡的秋家之主。”
秋继淡淡然笑了:“先生何苦这样执迷于我这不成器的小儿,我要的很简单,只是他明白些做人的道理就好,其他的,我不奢求……”
没等到秋继说完,秋时居然开口了:“你能教我什么?”
秋继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居然能主动开口与外人讲话了。
云央子蹲下身子:“教你一些别人从未见过的本事,带你去到常人想象不到的高度,让你的人生不再平凡。”
“你能做我的老师吗?”秋时问心动了。
云央子笑道:“当然可以。”
秋继有些尴尬,他问秋时:“你不是要跟你牧叔叔学吗?”
“他教的东西太无聊了,读一遍就懂的道理,我不想再跟着他一遍一遍重复了。”
秋继一时哑然,他不喜欢秋时说出这样的话。
“你会教我些不一样的东西,是吗?”秋时看着云央子的眼睛,问。
“嗯。”
“学生秋时,见过老师。”秋时像模像样地拜起师来。
秋继张开嘴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眼睛中的光黯淡下来。
在山上前,秋时回了一趟江州,与母亲墨恩作别,与慕子清作别。
秋时本是不打算见慕子清的,他感觉有些对不起老师,但秋继坚持要秋时见他一面。
凉亭下,慕子清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本标注好的佛经拿给秋时:“平日闲了,就拿出来读一读。”
“知道了,先生。”
慕子清曾告诉过他,衣食住行皆是修行,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做饭也好,补衣也罢,这些琐碎的事情是生活中的一个个坎儿,它们并不是用去了生命中的时间,而是把时间变成了看得见的一点一滴。迈过一个个坎儿,心中便应有一种满足,若不能修心,任由自己满足心的量不断变大,便离所谓的欢喜越远。
秋时不懂,他也不想懂。
不断追求最大的欢愉,那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最好的。
在天乾山上,秋时开始了学艺的八年。
这八年里,他学了很多,琴棋书画学,谋略商道也学,唯独那本佛经遗落在了床底下,被一只耗子啃了一半去。
云央子自然也看出了秋时的心浮气躁,但他并没有给秋时讲什么佛法,他认为即便是讲了,秋时不到年纪,也不会懂得。
云央子选择了教他深钻画技,每当秋时沉浸到笔墨中时,心就能得到平静。
大多的时候,云央子都坐在石台上,悠悠地讲道,徐瑁,苏志睿,秋时三人坐在下边参道。
这个画面在这个不高的天乾山上几乎维持了八年,无论酷暑还是严冬。
因为秋时抱恙在身,所以每个月,秋继和墨恩都会与石树一起来到天乾山脚下,与秋时见面。
当然,石念栝也会来。
春去秋来,转眼八年过去,秋时已经和父亲一般高了,要比母亲高上一头了呢。石念栝也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时间的确匆匆,但这八年全部印在秋时的脑海中,父母的变化,石念栝的变化,他都记得。
石念栝聪颖好学,继承了石树在医术上的天赋,她的医术有了很大的提升,石树索性后来就不去天乾山了,只派女儿跟着秋继夫妇前往天乾山。
“我一定要医好你的病。”石念栝为秋时切着脉。
“我相信你。”
秋继和墨恩也不打扰二人,留给他俩独处的时间。
“当时我从爹爹那里听你说你要离开江州,着实吓我一跳呢,我还以为你要躲着我呢。”
“怎么会?”秋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已经八年了,今年大概差不多就可以下山了。”
她亲了一口他的脸颊,转身跑开。
秋时顿时感觉自己药白吃了,心跳得生疼。
秋时十七岁了,他带着对未知生活的无限期待,下山了。
他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榆本叶死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吓坏了。
他为了自己的未来在天乾山上修行八年,可不是为了做贼的。
自己苦心积虑的十七年,自己好不容易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了,一切就这样被盗魁盗走了。
秋时不想让榆本叶毁了自己的生活。
那夜他几近崩溃。
榆本叶像梦魇,在梦中要把那张鬼怪木面戴到秋时的脸上。
秋时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像一条败犬,匆忙逃回到江州。
他出动了家中的力量,暗地里派出很多人去调查当年泽云城八才子案。
他当然也问了慕子清,慕子清倒是知道当时的确有一个名为榆钱的人,但他当时早早打马回乡,根本不知泽云那场大火里的细节。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的话,如果我们没有去刘湾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秋时切切自责,他问慕子清:“这就是因果吗?”
“不,这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是怪不得你的事情。”慕子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