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时这边刚回江州没多久,石念栝就找过来了。
“阿时!”石念栝并不知道秋时的遭遇,她只是听闻秋时回来的消息,就急匆匆赶回来了。她一踏进秋家的大门,就直奔秋时的书房。
“念栝,你来了。”秋时强打起笑意。
石念栝见他的面色并不好,关心道:“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吗?”
秋时大方笑笑:“没有,哪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你别多想。”
石念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个,不知道伯母有没有跟你说过,提亲的事情。”
“什么提亲?”
石念栝扭捏起来:“就是,你家都把送彩礼送到无双谷了,然后——然后我爹同意了。”
秋时皱眉:“我都不知道这事啊!”
“你不愿意?”
“不,愿意。”
石念栝急了:“你说什么?”
“刚才说太快了,我是说我愿意。”秋时赶紧解释,免得遭石念栝一顿捶。
“什么叫你愿意啊,说得好像我没人要一样!”
“明明是你问的愿不愿意好不好!”秋时被她气笑了。
她也笑了,好久才小声问:“那就这样定了?”
“那就这样定了。”秋时道。
大婚定在两个月后,因为秋时的父母外出看茶源了,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秋时怎么会知道,这短短一个月间,又生变故。
不知怎的,这晚他睡得并不踏实,从梦中醒来好几次。
第二天清晨,他赖在床上,想补一个上午觉,不想却被敲门声吵醒。
“阿时!阿时!”听声音是石念栝。
“早饭的话就不必了,等我起来直接用午食。”秋时仰在床上。
“出事了,你快开门!”石念栝声音中的哭腔,秋时这才听出来。
秋时急忙穿好衣服,推开房门。
石念栝红着眼圈,泪水不住地往她的眼眶外流。
“哭什么?”秋时下意识就想为她擦去眼泪,秋时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脸,就被石念栝反手握住。
石念栝拉着秋时,“跟我来。”
秋时跟着石念栝,从南向北,穿过秋家斋院,一路上一个下人都不曾见过,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原来人都挤到了前堂,下人们围成一个圈,不知道在围观什么。“让一下,让一下。”石念栝喊道,人们扭头看到了秋时,纷纷让出一条道,让秋时通过。
两张白布,盖着两个人,两个人,躺在地上。
这应该是两具尸体。
慕子清叹了一声气:“时儿,节哀。”
不会吧,骗人的吧。秋时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茫然地望向四周的人群,感觉晕晕乎乎的,他慢慢蹲下,慢慢掀开白布。他眼前一黑,腿上的力瞬时没了,他晕倒在地。
秋继夫妇再也醒不来了,他们乘马车回潮海郡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劫道,这帮山匪见夫妇二人是商帮大贾,有钱有势,怕以后遭到报复,就把连同秋继夫妇在内,马夫,商帮的弟兄拢共一十八人全部杀害。
秋时醒来后,石念栝守在他的身边,告诉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石念栝补充道:“那帮山匪已被衙门的人捉住了,即日问斩。”
秋时什么也没说,他的表情木然,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慕子清安排好人,为秋继夫妇入了殓。
入殓后,行过丧礼,就该是殡礼了。大概又过五日,大堂扯上白纱,摆上白花,两口棺材停在大堂正中央。
秋时跪在棺材前,低着脑袋,等一个个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人进来吊唁。秋继是海潮郡的大善人,不少受过他恩惠的陌生人也过来吊唁。
他们安慰的话没有半点用处,秋时只跪坐在蒲团上,希望他们赶紧说完吊辞赶紧走。
秋时吊着眼睛,怀着无处发泄恨意的心,眼神空洞而无力。
出殡那天,秋时又看到了长长的队伍,人们披着白麻,举着招魂幡。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阵仗,不过是秋继走在最前边,送爷爷最后一程。
如今依旧是那闷热的夏风拨开前路野草,不过换了秋时走在队伍的最前边。
坟前草尤青,而今又动心新土,葬旧人。
秋继夫妇下葬后,秋时就跪在坟前,往火盆里一张一张添纸钱。
石念栝守在他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秋时这些年都在天乾山上学艺,从未侍奉过父母身边,他总说自己命数不长,总觉得无法尽子孝道,口头上亏欠着,自己却什么都没做。
“父亲,人世间的欲望都有哪些?”
“吃喝拉撒,都是。”
“父亲觉得,这世上最好的一辈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每天大鱼大肉,可以睡个安稳觉,然后娶媳妇,生儿育女,老来无病无事,颐养天年。”
“那不就是普通人的一生吗?”
“对啊。普普通通,无愧于人,这一生能做到这八个字,便是幸运了。”
不觉夕阳欲沉,秋时还沉浸在于回忆中,手重复地将纸钱送入火盆,直到南风拂过山头,翻着红光的火烬沾到秋时衣上,秋时才从回忆中脱身。
他听到了身后,商帮当家们的议论。
“好歹那帮土匪终于偿了命,也算告慰秋大哥在天之灵了。”
“要不是姓乐的那个县令贪财,放过那土匪头子一命,大哥和大嫂也不至于为歹人所害。”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秋时越想越气。
秋时站起身,往下山的方向走。
石念栝拉住他:“阿时,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不要跟来。”
秋时心中的愧疚已经满到溢出,这是他能为父母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秋时的怒火,迁移到了那名县令头上。
他脱去那身孝衣,换上一身黑衣,他把匕首藏进衣袖。
等他下了山,做好准备,摸到衙门后堂的门,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提前躲进了县令乐鸩的房间,三下两下,攀到了梁上躲好。
大概一个时辰后,乐鸩推门进来,他并未察觉到有人伏在梁上,吹熄火烛后,脱去外衣躺在床上。
秋时从梁上跳下,用小腿压住乐鸩腹部,同时把匕首抵在乐鸩的脖子上。
乐鸩吓到差点大声喊出来,秋时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乐鸩以为是梁上君子,是奔着钱来的:“你要什么,尽管说,切莫冲动。”
“我可不是冲着钱来的,你看清楚,我是谁。”秋时咬牙切齿道。
乐鸩瞪大了眼:“秋时!哎呦,秋少爷啊,什么事情大晚上地劳神跑过来一趟?”
“我问,你答。”
“你问,尽管问。”
“我问你,孙发这人,你可认得?”
“不认得不认得。”乐鸩慌忙摇头否认。
“放屁!”秋时揪住他的领子,拿匕首的刀背在他的脖子上磨。
乐鸩怕了,“认得认得!我想起来了!认得!那个土匪嘛!前两天我亲自监斩的那个土匪头子!”
“你很久之前就认识他了吧!一年前他就应该被处凌迟的,是你收了黑钱,放走了他!”秋时近乎是哭喊,但他忌惮于衙门里的捕快,不得已压低嗓音。
乐鸩不敢撒谎,“的确,的确有这么回事。”
“你知道你判错过多少善恶吗,你以为潮海百姓心中无怨吗!你搜刮过多杀民脂民膏,你以为我们商帮的人真的算不出吗!”
乐鸩满头冷汗:“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啊?”
“回答我!”
“我,罪不至死吧……”
“不,说,说你该死!”秋时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他实在下不去手,他在和他的恨意拉扯两端。
“我该死,我该死。”
“那你便去死吧!”乐鸩所说的话像是对自己心中杀意的允许,对自己恨意的大赦。秋时终于得到了虚假的心安,他所做的事情,好像变成了理所应当的。
他把匕首直接送入乐鸩的心脏。
秋时拔出匕首的时候,血液洒满了他的黑衣。
秋时走出屋子,运起轻功,朝秋宅方向去了。
他没有走正门,翻过墙,绕过所有下人,偷偷回到房间,换下黑衣,钻进被窝,不多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县令乐鸩遇害的消息便在潮海郡传开了。
秋时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慕子清一直很关心秋时,昨夜很晚时候,他也没睡,守在秋时屋前等他回来。他守到了衣上沾血的秋时,他什么也没说,他提前远远躲开了秋时。
慕子清知道一切的发生,可他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