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雾弥漫的尽头,有一座万阶砌成的天梯,沿着阶梯拾掇而上,古色古香的四合院跃于眼帘,高耸入云,微敛锋芒却又遮不住气势如虹。
细看之下,此四合院正好和海市蜃楼的一模一样。
更准确的说,海市蜃楼的四合院是此座的缩影。
一穿着白纱及地的小道士飞快地沿着天梯而上,在四合院门口轻敲了三箱,大门轰然而开。
他进去后跑到一熊熊燃烧的八卦炉身边。匍匐在地,清亮又带着些吊焦急的声音扩散在这空旷的空间里:“梓清道长,木絮已经突破骨雕,上山来了!”
正在八卦炉后面的是一位身着青衣,童颜白发,俊美中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嫡仙气质。
“比我想象的快,”他微微一笑,宝蓝色的瞳孔中闪过某种极快的光,传令下去:“就按照计划进行。”
“可是……”小道士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梓清扫来的凌厉眼神所摄住,顿时吓的丢失言语,毕恭毕敬地离开。
“等等。”梓清突然开口,如此摄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显示出他的年少老成。
快步离开的小道长立刻停下脚步转身伏地。
“你告诉毕烟,如果他做不到,上介的位置我早就找好代替他的人了。”
小道士点头,继而起身微躬身子,退出去。
在他离开之后,梓清背着双手,仰望着面前熊熊燃烧的八卦炉。
突然他抬手,用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触碰了炉壁背后一块隐蔽的凸起。
下一秒,只见直入房顶熊熊大火瞬间熄灭,炉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腹内如同藏了两只手,在炉壁最前方的位置,由内至外打开——
金丝细雕的绣花鞋,洁白胜雪的纱衣,灵动飞舞的发丝遇火而不燃,悬浮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缓缓从八卦炉里推出。
那轮廓完美的脸颊,远山般清秀的眉,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樱唇,是令无数仙人道骨不忍毁灭的绝美。
惊涛骇浪俱往矣,此时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再次睁开眼的刹那。
梓清伸出手将发丝押到她耳后,动作轻柔似抚摸爱人的脸,片刻间青丝掉落,继而枯萎成灰。
“木絮,我等你好久了。”
……
百年间隔时光,练要山早已不是曾经光景。
当然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弯,上了好几层阶梯之后,仍旧没有感应出丝毫接近的时候。
木絮就知道他们陷入一个怪圈。
一个并没有把他们带往山上走的怪圈。
“咦……”大强看着左下角脚边的一束花,抬头问:“这个花我们是不是刚才才见过?”
这种小花紫中透着白,还有一丝丝粉红, 看起来新奇又迷人,在光的照耀下,好像七色的彩虹一样透着绚丽的光。
他的智商也许不太高,但是做警察也有好几年了,早已培养出来特有的洞察力和观察力。
更何况是这种第一次见过的花。
周济川跑到他身边,煞有其事的蹲下来,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说:“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难道我之前没注意?”
他伸手摘下了一朵,对着太阳眯着眼:“其实我觉得还挺平常的呀,这个花……”
纪珵的脚步顿了顿,木絮也停下了下来,一双眼注视周济川良久,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纪珵缓缓道:“其实……我们总共见了这种花四次……”
大强吃惊地瞪大了眼。
“几乎是每上一层阶梯都要碰见过这种花……”纪珵看向周济川寂寞无声的头顶:“你跟我说只看见过一次?”
大强觉得自己的洞察力和观察力深深被打击到了。
为什么每次他觉得自己的一鸣惊人的时候,都会发生这种惨案?
这哪里是一鸣惊人,简直是宛若鸡叫!
大强泄气地蹲在小花旁边,看起来分外可怜。
木絮索性大腿一跨,擦了擦石块上面的灰尘,坐下。
视线几乎和周济川平视。
大强抬头撇了她一眼,对她一系列动作不甚理解,刚想开口问怎么不走了,下一秒她说出的话将他三魂震掉七魄。
“你从莲花村跟了我们一路,隐蔽身份,改变性格,融合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徐徐缓缓的样子好似在市场上和吐词不清的老年人砍价,而不是爆出心中已久的疑问。
大强保持着傻愣愣的蹲坑形式,一时间没答应过来她在说谁。
直到看见纪珵一手叠在膝盖上,一手似耍杂技般玩弄着手枪,但每次枪口停下的位置,都是同一个方向。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缓缓地,将目光移至一动不动的周济川面前。
木絮轻嗤了一声,继续说:“我本来不想这么早拆穿你的,想看看练要山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不过我在这儿一直来来回回转圈,着实有些累了……你说说吧,目的是什么?”
好看的眸子眨也不眨,如熏染的山水墨汁,渐渐弥漫开来。
纪珵接下:“我记得在祈西镇的时候说到有练要山的人在跟踪我们,连大强这么笨的脑袋都想通了,你却一再否定……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却因为木絮的事没有细想……”
在如此严肃的时刻,大强不知道此刻是否应该站起来反驳“他很笨”这件事来维护男人自尊。
结果两人根本没在意他的想法,继续说下去。
木絮:“你说在鹿吴山看到我和纪珵抱着柴火回来,然后劝说大强一同下车……”她将目光从周济川移动到大强又移动回来,笑了笑:“你是忘了自己的设定吗?胆小如鼠当时在海市蜃楼里不敢出门的周济川竟然胆大到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罔顾我的叮嘱,主动地离开车内冒险?”
她故意强调了“主动”两个字,成功看到周济川的背影一僵。
无非也就是大强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来不及多想,傻愣愣地跟着他下车。
无非也就是,这是他周济川接到的任务——引诱所有人中蛊雕的幻想。
纪珵:“你当时应该挺庆幸的吧,我舍不得木絮用妖力供暖,贸然出车去寻找柴火……不然你还会启动一个plan b是不是?”
木絮又听不懂什么叫plan b了,大强很有成就感地悄悄解释:“第二种计划。”
木絮往下瞪了他一眼。
“还有你在幻象中之所以没受伤,根本不是你讲的那些什么失手将人推到悬崖下面这类的屁话,而是因为蛊雕非常熟悉你——以至于不会伤了你对不对?”
她当时就在想,练要山的人是要多忍气吞声,才能呆在她身边面不改色游刃有余,还没事赔笑彬彬有礼啊。
果然几百年不改虚伪的本色。
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几个片段似的画面像视频快退一样在脑海中回访,大强经常卡壳的脑筋此时转得飞快,从地上一跃而起,哆哆嗦嗦指着周济川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那天……好像……不是……”
纪珵忍住想要一鞭子抽过去的冲动,轻斥道:“说清楚!”
大强顿时如被丢进火锅的泥鳅,动了几下就安静下来。
他理清思路,瞅了瞅周济川的侧颜,才小声地说:“那天晚上他离开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坐的位置有些干了的血液……”
“血液?”木絮立刻严肃了脸色,疑惑的目光转向周济川,“你受伤了?”
可是在记忆中,他们好像没有发现他有受伤的地方。
尤其是她笃定他是练要山的人,更是着重观察。
纪珵忽然就想起张成言告诉他的事。
——“他们需要修炼一种御火术,这种法术收妖特别厉害,不过要在人脚上留下痕迹,他们的脚拇指通常比较黑。”
他思索几秒,陡然道:“我们都没发现血液,是因为受伤的地方在脚上对不对?”
御火术会在脚上留下痕迹,也许并不只是留下痕迹,还可能是御火术的发源处之类的。
不是说,受到反噬的地方是使人受伤的地方。
木絮一下子就找到之前的误区,一双眼从周济川头顶扫视到脚底,淡淡道:“传言御火术与其他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汇聚全身灵气至脚底,以求从最小的出口喷射最强的火焰。”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你隐藏了你受伤的真相,也是不想我们发现你是练要山的?”
没想到有得必有一失,即使用另一个谎言掩盖,也掩盖不了趋于真相的本质。
想不到他不经意的发现竟然可以推理出这么多有用的东西,大强顿觉自己又一鸣惊人起来,昂着头等着队友表扬。
谁知队友鸟都没鸟他,全身心注意力都集中在周济川身上。
木絮身前堆着一大坨被扯掉的花花草草,下一秒在增加一根重量的同时,草堆轰然崩塌。
她无趣地拍拍手,说:“说吧,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也好决定她对他的态度是什么。
从这个话题开始,周济川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没变过,也不知道他腿麻不麻,下一秒他突然站起来,剩下三人也跟着他站起来。
只见时常担惊受怕的脸上褪去人间表情,徒留一丝漠然。
周身的气质也骤然改变,平平静静,不急不燥,好似时间在他身边静止。
这才是真正的,位于高位的,练要山道士该有的道骨。
纪珵默默地将手枪置于手心,企图在他移动的瞬间随机应变。
周济川缓缓向他们移动步伐,嘴角一开一合,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诉说:“你们都猜的不错……从莲花村开始,我们就设计好让你们的行程中多增加一个我,以便随时和山上保持联系。”
“在镶嵌寰宇从阿吾身上跌下去,给癸日送去木絮进入祈西镇的消息,将大强引诱出车外中蛊雕的幻象,甚至现在我们一直在天梯下面绕圈……”他顿了顿,清凉的眸子波澜不惊:“这些都是为了阻止你们到达练要山。”
可惜,这些远远不够。
他所能制造的这些磨难,丝毫没有办法将他们圈留在此处。
大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背脊发凉,看着这明明和平时一模一样熟悉的脸,却没有丝毫动容地说出背叛的真相——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周济川像是听见了个新鲜词,继而面无表情地摇头:“练要山没有良心,只有道和法术。”
他将视线转向木絮,“练要习法,首先需要练就的就是断情绝义……当时淳素做不到这一点,不就自食其果了?”
妖善变,收妖之人,断不得有一丝容忍之心,且只有真正做的断情绝义一切皆空的人,才能习得更为上乘的法术。
这是所有练要山人一生的追求。
而他——就快要获得最高介位了,绝不能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