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京·黄沙里的西淮城和秃驴们的朝露寺(1)
肖沙冰2020-07-31 13:345,481

  我自此脱下侍卫的黑袍纱帽,换上了女装,佩剑上挂了些娘里娘气的璎珞,成了桓王,不,慕恒的娘子。上京的路漫长,为了让自己适应这个新的角色,我决定完全忘掉桓王的身份,在心里直呼他的名字。当然,我不会真的对他直呼其名,不过“夫君”我叫不出口,慕恒听着也膈应,最后我们一致决定,我叫他“少爷”,他叫我名字,就这么愉快地上路。

  先前的那条路是不能走了。敢对慕恒下手的人绝非善类,从他前两次动用的人手来看,他的力量不可小觑。吃饱饭后,我们两个重新规划了一条路线,准备绕过宁安,也不再去云州,而是取道苍州,再去泽阴渡泽水北上岳阳,绕道进京。这么一来,虽然时间会增长至三个月,但碰上刺客的风险就大大降低了。

  经过宁安府衙的九死一生,我们也不敢再贸然去官府求援,准备就这么上路,没想到还不等我们离开,金城的邑丞就找上门来。

  昨夜我们急着赶路,是在宵禁之后出入的城门,难免要拿出令牌来让城守放行,大约因此走漏了风声,邑丞找遍了城里的客栈,终于在下午时分找着了我们,毕恭毕敬地要将慕恒请到府中去。

  经过宁安府衙一事,我们都对官府有了戒心,便没有随他去他府上,也没有贸然将境况告诉他,只说宁安府丞图谋不轨,要害我们性命,要他禀告上头。慕恒修书一封,要他急派人上京,送给皇上,接着,又叫我给太子殿下写了封信,说明我们当今的处境,但这封信没有直接派人送,而是放在了一个进京办事的队伍里捎了过去。

  做完了这些之后,我们便匆忙启程了。

  如今已然接近深冬,我们所在的地方河水纷纷结冰,很快,淮阳界内的泽水,被称为淮河的这一段,就不能再通船,可我们要绕过宁安入苍州,必须要渡两次淮河,如果不能赶在十天内第二次渡淮,那我们进京的路基本上就断了。

  我们在金城邑丞那里听到风声,得知那夜府丞命大,没有死。这是最麻烦的,因为这么一来,他一定拼了命地要置我们于死地——一旦慕恒回朝,他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怎么想,这十天都绝对不会太平。

  果然,第二天,我们就与追兵狭路相逢。

  那是在金城通往我们前往渡河的西淮城的路上,有一次我们中途停在一个驿站歇脚,看见二三十个带着五尺长兵的男子,个个都不像善类。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向老板打听,有没有一个贵公子带着个女随从路过。

  他们问话的时候,我们的桌子相距只有几尺。我偷偷地瞄这些人的鞋子,果然是宁安府衙见过的官靴,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慕恒也听到了他们的话,但他面不改色,依旧气定神闲地品着茶。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我们,他们交头接耳,还不断朝这边看过来。在这么多敌意的目光下,我感觉如坐针毡,不由对慕恒道:“少爷,我歇够了,不如我们继续赶路吧。”

  慕恒放下茶杯,朝那边看了一眼。

  “遥儿,不要任性,”他神色不变,语气较平时温和不少,“你身子娇弱,岂能总在马上颠簸。这要让娘知道了……”

  我被那句“遥儿”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呃,夫君,我明白了,那我们就多休息一会儿。”我配合地回答道。

  慕恒点点头,朝我微微笑了一下,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别怕,一群走镖的而已。”

  在此之前,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认为慕恒并没有笑这个表情。没想到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嗯,我不怕……”

  此时,看起来似乎是那些的人的头儿的一个刀疤脸端着茶杯朝我们走过来。

  “众位兄弟不懂礼数,吓着夫人了,”他满脸堆着笑,“我来给公子赔个不是。”

  “无妨。”慕恒淡淡答道。

  “敢问公子从何处而来,去向何方?”他自顾自地坐在了我们旁边。

  “燕州人士,北上淮阳探望朋友。”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我们也是南边来的,不知公子要去淮阳哪里?说不定路上,我们彼此间还能有个照应。”

  “夫君,”我伸手扯慕恒的袖子,“我们还是走吧……”

  刀疤脸朝我看过来。慕恒移动身子,挡了挡他的目光:“我娘子胆子小,兄台见笑,”他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吧。”

  刀疤脸没有阻拦,依旧堆着笑,和我们一同站起:“既是如此,公子好走,”他朝我们拱拱手,“说不定,有缘,还会再会。”

  “但愿如此。”慕恒答道。他朝他点点头,我们便出门离去。

  虽然在驿站我们勉强算是过了一关,但我总觉得刀疤脸的那句“有缘再会”聊有深意,非常瘆人,导致这几天我都心神不宁,总害怕真碰上那群凶神恶煞的追兵。慕恒倒是非常淡定,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越是淡定,我就越是着急。

  我们要渡淮河,只有去西淮城一条路,照现在看来,那群人应是去要渡口堵我们。那刀疤脸像是聪明人,在驿站他对我们起了疑心,这样一来,只要他在我们去渡口之前没有发现他要抓的桓王,那他八成也不会放我们过渡口。可我们哪有时间跟他们耗?那群人个个是高手,打又打不过……真是想想就郁闷。

  去西淮城的前夜,慕恒在上房里间睡觉,我在外间炉边打地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慕恒大约是被我翻身的动静吵到,出声警告我:“萧遥。”

  我应了一声,忍不住道:“王爷啊,不如我们现在折回去,从宁安府去苍州算了,我看那些人个个都是高手,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能逃得脱吗?”

  “宁安遍布府丞的眼线,现在回去无异自投罗网。如今我们只有这么一条路,多想无用,不如不想。睡吧,攒足精神,明日会有用处。”

  “王爷你不要吓我,”我听了这话更睡不着了,“我爹还在京城等着我呢……”

  “身为大内侍卫,如此软弱无能,看来回京后,我要问问王兄,那个任人唯亲的侍卫司长官,该当何罪。”

  “王爷你话不能这么说吧,要不是有我,你现在就是一个人了,说不定在宁安就被……”我低声咕哝着。

  “放肆。”

  只剩下一个侍卫了,还这么嚣张。我腹诽着,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对里间那边吐了吐舌头,而后裹紧被子,闭上了眼。

  第二天午后,我们到了西淮城。

  西淮是个繁华的城池,可惜气候不是很好。它北邻胡儿关大漠,一到冬天刮西北风的时候就沙尘盛行,经常会有霾雾蔽日,黄气四塞的天气。不巧,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就隐约有飞沙走石的迹象,即便我们都戴上了帷帽,也挡不住黄沙一直往口鼻里灌。但当地的人却对此习以为常,满大街戴着帷帽眼纱的人淡然行走,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慕恒经常过胡儿关去秦城督军,比这恶劣的天气也见得多,可我在胤京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风沙,很快就被吹得在风中凌乱,呼吸不畅,眼睛也睁不开,透过帷帽根本看不清前路,只能牵着马一个劲地叫“少爷慢点”。

  这么走路实在是太慢了,慕恒很快就不胜其烦,对我道:“你骑到马背上去。”

  我吓了一跳:“少爷你别开玩笑了,走在路上还有东西能挡挡风,骑上马你想让我被吹死吗……”

  慕恒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抬起手臂拥住我的肩膀,用自己的斗篷将我裹住,为我挡住了风沙。我猝不及防间被他这么一拢,先是一懵,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抬头,大风刚巧将他帷帽扬起,那张清俊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侧颜轮廓如同刀刻。

  我听说京中女子,除了暗恋太子的,就数暗恋桓王的多。虽然我属于暗恋太子的,但这一刻,我还是非常没出息地觉得,桓王真是有男子气概啊……

  我们就保持这个姿势往城南走。明日我们将在西淮城南郊渡河,所以今夜我们准备住在城南的客栈里,明日早起,争取在那些人到之前赶到渡口。

  到城中心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分,夕阳打在混浊的空气上,给涌动的沙子镀上了微微的金光。虽然天气恶劣,但今日城池中心依旧十分热闹,人声鼎沸。我们走近了,便能看见前方朦胧的霾雾当中,有许多盏红色的花灯随着大风摇晃,灯影绰约,有卖艺唱小曲的声音散在空中,咿咿呀呀好不婉转。

  “少爷你看!”我兴奋地踮了踮脚。

  “我看到了。不要声张。”慕恒低声道。

  不要声张?我不解地转了转头,喉头顿时一紧——只见那日我们见到的那群人也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如今风沙四起,大家自顾不暇,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注意到我们。

  真是冤家路窄。我在心里叫苦,抬头道:“他们若是在这儿发现我们,疑心便更会加重了。”

  “我们去那边。”慕恒一揽我的肩膀,朝那亮着红灯笼的地方走去。

  走近了才知道,那里原来是个热闹非凡的集市。年关前两月各地开放赌禁,如今这里到处都是关扑博彩之类,人群熙攘,欢呼声四起。进入人群中,风小些了,慕恒放开了我。我看着两边道旁遍布的关扑小摊上的糖蜜糕,时新果子,猪胰胡饼,鱼鲜,猪蹄羊蹄,就走不动道,止不住地咽口水。最终,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停下来对慕恒说:“少爷,我们走进集市却什么也不做才是可疑,你微服民间一次也不容易,不如趁机与民同乐?”

  慕恒掀起了帷帽。他微微皱着眉,看向路旁一个七彩的转盘:“那是什么?”

  “少爷你不知道吗?这是关扑的一种,你看那转盘上画着各色花鸟禽兽,你花五文钱,便可以选一个图样,只要你能在转盘转动时用飞镖射中那图样,便能得到那些吃的,但是呢,也要选中另一个图样,若你不慎射中那个,不但得不到吃的,还要给店家钱,这关扑啊……”我兴致勃勃地解说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萧侍卫”。

  我下意识地答了一声“啊?”回过头去,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竟是那个刀疤脸,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差点拔剑。慕恒反应更快,在那人还没来得及动作之前,便一拉马缰,将马拉着横在了我们和他之间,接着说了声“快走”,便丢下马拉着我朝前方的人群里挤过去。

  我跟他走着,想起那刀疤脸的神情,手心就全是冷汗,心里懊悔不已——谁知道那个奸诈的家伙会来这一招,趁我不备试探,方才我那一答,无疑已经暴露了身份,如今还没到渡口,就要被这些人追杀了。

  我们不断往人堆里钻,试图躲避那些人的目光,却根本无济于事。虽然有人群阻隔,但杀手们仍旧紧紧跟在我们后头,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慕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加快速度,而是不断打量着四周,在一个路口,他忽而转了方向,连拉带拽地带着我挤进了一个十分密集的人群中央。我个子没有他高,在那些人里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直到挤到了中央,我抬起头来,才发现这是个关扑摊。

  只见慕恒一把攫起转盘旁的全部飞镖,对老板道:“这些我全要了。”

  人群一时哗然。而老板笑眯眯地说:“这位公子好生阔气,那就请选吧。”

  “少爷你冷静点这个节骨眼就不要与民同乐了吧……”我使劲地拽慕恒的袖子,却听他对我道,“你把他们招呼过来。”

  什么?!我心里一惊,但情况紧急容不得我思考,只得照办。我踮脚转身,果然看见追过来的那些人,便清了清嗓子朝他们招手:“喂,你们怎么这么慢,少爷在这里,快过来保护少爷!”

  刀疤脸见状似乎一愣,其他人却不疑有它,奋力地分开人群朝这边而来。

  我转过身的时候,看见慕恒已经用了很多个飞镖,而四周的人啧啧有声,都在叹:“这公子的手气真是不好……”老板也一脸歉意地赔着笑。看样子,慕恒是次次都射中了要赔钱的图样。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慕恒在镇定自若地掷着飞镖,而我留意着杀手们的动向,眼见着他们就要突破人群来到摊前,慕恒用余光扫了眼那边,终于停手。

  他放下手上剩余的飞镖:“该付的钱,就由我的手下给你们吧。”

  “这……哎哎!”老板本来还想说什么,慕恒已经猛地揽着我腾身而起,一脚踩在桌子上,在众人的惊呼中踏上了他们的肩膀。

  我们就这么踩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肩膀和头颅跃过了人群,只听身后爆发出一阵喧哗,其中有老板的“拦住那些人!”

  还有杀手们的“放开我……”和“别让他们跑了!”

  四周一片混乱,我们落地后又跑了十几步,没有被困在人群中的几个杀手便追了上来。远不同府衙里那些巡逻的饭桶,这些人训练有素,反应迅速,身手也十分敏捷。

  慕恒终于回头,“蹭”的一声拔出了剑。那些杀手也纷纷抽出刀剑来。见状,周围人群慌张四散。

  黄沙四起,风声不断在我耳边呜咽。几个杀手明显被沙尘影响,步履有些不稳,此刻慕恒出剑。他的剑法极快,方出招就让他们招架不及。他们在那片霾雾里头打斗,高手交手,进退攻守毫不含糊,我在一边看去,只见几条迅速移动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慕恒毕竟是在大漠里带过兵的人,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一个人对付五人也不落下风,很快,他便放倒了两个杀手,而后用脚勾起了路边的一个桌子,朝剩下的三个踢了过去。我趁机跑过去与他会合:“王爷,你没事吧?!”

  “快走。”慕恒累得不轻,喘着气拉我往前跑。

  那三个杀手自然不会罢休。很快,我就听到了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若被他们追上,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斗,可不论慕恒打不打得过,我们若再浪费时间,恐怕剩下的人就要追上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心急如焚间回身,只见那三人身形突然一顿,随即直直倒在了地上。

  我不由大叫出声,慕恒也是一愣,却无暇多顾,领着我调转方向跑向了一个刚才因躲避他们的打斗逃走的人弃置的衣饰摊,道:“换帷帽和披风。”

  我连忙照做。我们飞快地换上了同之前的颜色相差甚远的帷帽和披风,而后慕恒顺了口气,示意我朝来时的方向走。

  “不要慌张,”他平整着气息,“混入人群,我们去将马找回来。”

  “是……”经过这一场斗智斗勇,我双手全是冷汗,只能勉强平复着心情,随着慕恒又走进了人群里,朝方才我们留下马的地方走去。

  其间,我们碰上了那群杀手,他们正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朝我们方才离开的方向而去。

  我们在三尺开外的地方,与那些人擦身而过。

  待到我们出了集市,骑上马往城南飞奔的时候,早已不见他们的踪影。

继续阅读:第五章 回京·黄沙里的西淮城和秃驴们的朝露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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