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吃多了糖会蛀牙,泡久了海水的人也会生病,人都要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彻夜没睡好的阿典辗转到天亮,果然咳嗽、喷嚏、头疼不停歇,最后,没忍住去挂点滴了。
清晨,医疗中心病房里很安静,白色的环境终于让她整个人平复下来,望着单调的天花板,慢慢得以入睡。
也就睡了几个小时,临近中午时差不多已经退烧。手机忽然振动,一条信息发来:“现在在哪里?”
平静的心跳骤然加速,不规则的、剧烈的,真是可恶。
阿典又猛然想起昨夜的一些画面,脸颊马上发红,思绪变得昏沉。她甩甩头,熄了屏幕,呆呆盯着手机,只过一分钟电话又打来了,这次她不得不接听。
“喂。
“在工作呢。”
她一咕噜扔出这几个字,趁对方还来不及回话就把电话挂断了,平复呼吸。通话时间绝对不超过两秒,好像挂了电话就可以终结尴尬似的。
由于感冒,嗓子有点哑,刚才的声音明显难听。
过了会儿,挂水总算结束了,她收拾整理好下了病床,拿起外套搭在手臂,拉开房门往外走,理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脚步戛然而止。
视线前方,一个身影懒懒地靠着廊道墙壁,面向她。
是蔚溪井。他歪头瞅着她那乱七八糟的邋遢外形,好整以暇。阿典一怔——蔚溪井走过来,她立即退回去,“啪”的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几秒后,房门再次打开。阿典已经衣着整齐,头发梳好,口红色度饱满。对他,她心里有些别扭,不自觉抬起手臂挡了挡目光,想绕过他走开,但发现躲不开那目光,干脆把手放下来了,站定,淡淡扫他一眼:“有什么事吗?”
蔚溪井嘴边浮起了笑意。
他靠近,一手撑在门边,低头打量她:“你怎么这么可爱?”
中午,太阳光落在不远处的日光甲板上,有浓郁的咖啡香飘来。露天餐厅座里,阿典看着美丽奢华的食品,没什么食欲。
因为生病,脑子里如同灌了铅,沉重、难受,眼眶和鼻子都发热,还时不时咳嗽。
她不时抬起手臂撑在额头,不知道怎么面对坐在对面的人。
鹅肝、鱼子酱这些西餐摆在面前,颜色鲜美香味肆溢,但或许是感冒的原因,她看着盘子里的东西,好半天才吃下去一点点。她对这些食物真没什么胃口。
蔚溪井全程不动,就坐在对面凝视她。最后,他起身,弯腰凑近她:“走吧。”
“啊?”阿典发懵。
“换一家餐厅。”他说,目光扫了扫她面前的那些食物,“不是没胃口吗?”
阿典思考两秒,果断拿起衣服:“好,我回去吃吧。”
“回哪里?”蔚溪井顺手拦住她。
“宿舍。”
“我也去。”他长腿迈开步子,两步就跟上来。
阿典站定,眉毛皱起,奇怪道:“你去做什么?”
“我也没吃东西。”他用余光瞟了眼丝毫未动的午餐,示意道。
门被推开,在狭窄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微妙的声音,视野渐次清晰: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除此之外还放着很多密密麻麻的东西,却整齐得很干净。房间的装饰色整体呈海洋蓝,映入眼帘,让人感到安静。
蔚溪井跟着阿典的脚步走进去,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你一个人住?”
“是,很费力才弄到的单间。”阿典把从员工餐厅打包回来的午餐放下,打开玻璃柜,取出几个盘子来,往小隔间走去。
蔚溪井随意感叹一句:“果然是不喜欢和人接触啊。”
“你真要和我一起吃这个?”
她站在小隔间的门边,晃了晃手里的盘子,摇头:“要是让上层知道,客人进了员工宿舍,还被带进了我房间……”
“我们就会发生什么吗?”他接上她的话,支着下巴幽幽地望着她。
阿典吸了口气,转头去里面了。
蔚溪井笑了笑,视线转移回来。床头柜上,一个相框里框着张破旧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两个女孩,背靠爬满绿叶的墙壁,面向镜头微笑,午后的阳光把背景烘托得如梦一般。而那笑容,比绿叶还要纯澈。
眼下的卧蚕,温柔清新。
左边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而右边的人一眼就被认出来了,大概是十三四岁时的阿典。两人长得那么像,牵着手,阳光打在眼眸里都有那么隐约的蔚蓝。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吧。”阿典把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食物盛放到盘子里,然后走过来,随手覆下了相框。
“是吗?”蔚溪井收回目光,看了眼食物,又注视着她的脸,“但看起来很特别。”
“吃吧……”她坐下,真不知道盖浇饭和炒面有什么特别的。
蔚溪井尝了一口,凝眉。阿典盯着他,以为他不太习惯吃中餐——毕竟之前在旧金山时那个金发女孩说过,他在加州长大。再说,邮轮上也以欧美餐食为主。
他沉思片刻,叹气:“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阿典:“……”
她提醒一句:“夸张了。”
蔚溪井忽略她的话,继续吃着。
她嗤笑了一下,边吃边问:“那么,也从没有到下层甲板来过吧?”
“水下不是只有员工宿舍吗?”他说得理所当然。
阿典摇头:“怎么可能?除了轮机舱、库房这些,员工生活区嘛,还是有酒吧和餐厅的。不过,你应该不了解哦?”
“噢,”蔚溪井放下筷子,“那能让我了解一下吗?”
“你要干吗?”阿典盯着他。
“也想看看步恒家投资的邮轮产品具体怎么样。”
“步恒,”阿典一听,对这名字有点熟悉,印象中是豆素的男友,便随口问了句,“是昨晚酒吧里那个朋友吗?”
但没有开一个好头。
“没错。”蔚溪井放下筷子,“说起来,酒吧里那个赌注,什么时候兑现?”
“下次见面的时候吧。”
“下次见面的时候。”
两个声音同时,果然,又是这个回答。蔚溪井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抬眉:“既然只是个小赌,没必要无限拖延吧?”
“既然只是个小赌,又何必要在意赌注?”
蔚溪井没话说了,低下头去,继续享用食物,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菜,语气强调:“不错,真的很好吃。”
阿典警惕地看着他,眼珠上下转动:“怎么?”
“我下次还能来吗?”
午后,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稀稀疏疏的人影晃荡在美食街专区。他们两人站在大厅侧门处,阿典指了指前方——餐厅附近连片的店面、推车,售着各种各样的美食小吃:“喏,就是这里。”
这是后甲板,归于下层甲板的海员生活区,今天正好碰到船上为员工们准备的美食街。
“你知道,光顾这下面,要是撞见了领导我可能会被辞退。”阿典左看看右看看,充满提防地念叨了一句。
船上对于乘客和员工的关系向来管得紧,船员不能和乘客私下接触——至少在船上时是这样,尤其不能有亲近关系,否则就得准备好被辞退。
蔚溪井站在她旁边,低头瞧着她:“你们领导会来员工生活区吗?”
阿典哑言了。
“放心,有事可以找步恒处理。”他保证道。
其实在十多层甲板之上,乘客区的美食当然更加丰富,世界各地的美食汇聚在一起,五星级的大厨、异域特色……但阿典不熟悉那些。何况,海员们的区域自然是更为亲切舒服。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下午,她嗓子明明都哑了,竟然还和他一起把美食街的港澳小吃、日韩美食、澳洲特品都吃了个遍。
最后,大口喝着水离开,评价道:“有些海鲜太咸了。”
“不知道自己在感冒吗?”事后他才这么说,“为什么还要吃?”
两人已经走了出来,站在过道上,阿典眼眸眯了起来:“难道要我在旁边看着吗?那你知道我感冒了,为什么要和我待一起,不怕被传染吗?”
蔚溪井抿起唇角,突然靠近:“我倒是想被传染看看。”
阿典:“……”
“同样泡过海水,却让受害者独自承受痛苦,不被传染实在过意不去。”他笑了,揣着裤兜继续往前走。
阿典跟上去。
他目光四处打量,慢悠悠说着:“甲板高的楼层太安静了,一点也没有这下面热闹,待久了有些无聊。”
她问:“你住第几层客房啊?”
“顶层。”
阿典拿着饮料杯的手抖了下。
“问这个做什么?”蔚溪井挑眉,“或者,你想去我房间体验一下吗?”
她无视他的不正经,扭头就走。蔚溪井立刻追上来,放缓步子与她并行:“风景是不错,可惜甲板层越高,重心越不稳,总会有点儿晃。”
“这倒是,你晕船吗?”
“不。”
“那还说什么?”她略显鄙夷地上下看他,“所以是厌倦了高处不胜摇晃的感受,反而觉得脚踏实实在在的大甲板更舒服吗?”
“或许吧,”他快步向前走去,声音飘落在身后,“我只是喜欢新鲜有趣的东西。”
声音里泛着微微的波澜。
在这声音里,阿典听见一些相似的东西。她愣住,心里有什么动摇了……当然,她还是不知道动摇了什么。
沉默后,她慢慢跟上去,问了句:“你想参观一下,水平面以下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