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涯顶风声很大,她声音颤抖,抬头去看。
那张侧脸线条像被拉直,绷紧,清瘦而冷硬。
他们身后,是高高的涯岸。涯岸之下,新西兰绝美的领海,在夜幕中荡漾起无数微妙的波澜,如同蓄势的野兽。假若一不小心掉下去,那也算是……跌入了万顷南太平洋蓝水了?
风声越来越大了。
“听我的,一、二……”短暂时间内,蔚溪井沉静的声音传来,阿典惊了,猛盯向他,能感受到从他胸膛传来的温热气息,氤氲在微凉的秋夜里,她的思绪短暂迷失了。
他要做什么?该不会……
脑子里一团泥浆。
“砰——”又是一声枪响!
这声音听得所有人心惊肉跳,连同后面追赶上来的人都止住了脚步,停在三米开外的地方……对峙之中,没时间犹豫了。
阿典惊恐地往下看去:“不,我不会游……”
可话音未落,他就打断了,风中之中,只有沉稳的几个字——
“握紧我。”
而后,在阿典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身子受一股力量往前猛拽,直接往下跃去,跳入了海里!
坠落。
阿典毫无反抗地余地,甚至还没想清楚,就被迫跳下去了。
她整个身体被挟着往前倾,失去了所有的重心,只往着波光粼粼的微澜上跌去。脚上软了,视线乱了,不停地跌啊跌,身后的喧嚷、争执声、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她觉得自己在往某个黑洞里掉去,没有安全感。
但仍旧能够清楚感受到,手上的力量,在千钧一发之际,紧紧握了住她的手。
“咚——哗啦——”
零碎水浪溅起,海面开始有了不平静的波澜,一直荡漾波及到很远。整片海都被打扰了,从一个点开始扩散,许多浪花溅起来。
无尽屏息,无尽深蓝。
阿典整个人的知觉都有些麻木,细密的水撞向她全身的皮肤,包裹、侵袭……有点冷,真的有点冷。但有意识还是好的,起码她还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从始至终紧紧地抓在手上。
睁不开眼,沉重的水力拉扯着她下沉。她不知道现在是在半空中还是水里了,因为,一直往下沉去,没完没了似的。
终于,到某个点,手上那股力量发力了。
她的手被轻轻一拽,身体找回平衡,往某个地方涌去。接着,身躯袭入了一个有温度的胸膛,渐而向上浮去,最后,在得到呼吸的瞬间,脱离出了水面。
“呼——”
她憋得快要断气了似的,终于得到机会呼吸,不禁大口喘气,嘴里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新鲜的空气钻入肺部,水流淌过睫毛,眼睛睁都睁不开。
低沉的声音漫入耳廓:“怎么样?”
听到这清晰的声音,阿典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用力抹了把脸。
她猛地抬头,才见蔚溪井在她面前,湿漉漉的,水珠顺着细碎的额发滴落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月光从云里钻出来,倒映在他眼睛里,倒映在围绕他们的海水上。
再看四周,一面涯壁,一望无际的海洋。远处的地平线将海和天的颜色分开,世界只剩静谧,远处还有海鸥盘旋着。
啊,结束了。
终于,好像重新活过来。简直不敢相信啊,刚刚短短时间内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
现在都好像是晕的。还好,入水时不知怎么并没有头朝下。
阿典呛了呛,转头,咳嗽。
后背上的手拍了拍她,她渐渐缓过来,望着前方的景色,一惊,猛然转身抬头——陡峭的涯岸,高耸的绝壁,在钴蓝的天空夜幕上,涯顶偶尔跌落下几颗石子。
上面隐隐约约传来些繁杂声音。
而眼前,是浸湿的衣襟,贴着近在咫尺的胸膛,水珠子连成线从额发上淌落。他见她咳出好些水来,斜勾嘴角,笑道:“喝了很多水吗?”
阿典觉得自己读出了嘲笑的语气,蹙眉,没好气:“你说呢?刚刚说了不会游泳……”
“你要去哪儿?”他拽住她手肘。
阿典努力使得上半身浮在水面,本想转身离开,仔细一看才发现面前的绝壁没有留路,附近也没有浅滩,根本没办法回去。
什么,难道她就要这样泡在水里吗?
蔚溪井放眼看了看,视线扫过远处的码头,见那里停着不少小游艇,再抬头,看见涯顶探察的人影褪去,说:“等着,他们很快会过来。”
阿典觉得水有些凉,而且泡在这么空旷的海洋上,身体感觉稍许不安,没有重心是的。她不回应,转了个方向朝码头那里浮去。
哪知道,刚浮出半米,身体重心就不稳了。真是高估了自己,上半身左右摇摆,忽地往下沉去……
蔚溪井眸光一紧,凝眉。
阿典扑腾挣扎时,脚踝处出现一只手,拉扯住她往回拽,她轻而易举就反撞了回去——脑袋没入水中,顷刻又冲出水面,跌在一个人的臂弯里。她吓了一跳,呼吸不稳,抬眸,从漫天星光里辨认出一双深幽的眼睛。
“不是说不会游吗?那就不要乱动,码头那边会来人。”他说。
阿典拍了拍自己肺部的位置,喘口气,感觉到冷硬的胸膛上散着淡淡的温热,脸不可抑制地发热了,浑身僵硬。
她猛推开他,却一不小心向后仰去,眼看要呛水,情急之中又抓住眼前的肩膀,这才稳了住。
蔚溪井看着面前扒在他身上的人,嘴角微微扬起:“你到底要怎样?”
阿典的脸颊更热了。
水面零星的月光像是断了线路的电流,滋啦滋啦流过她的身体,两人每一处皮肤接触的地方都让她心惊肉跳。要知道,她从来,从来,没和人这样近距离地触碰过。
“他们过来了吗?”阿典迟疑地眺望远处的小黑影。
蔚溪井收回目光,俯看眼前这张脸,神情静默下来,“还得等会儿。”
安静下来了。
那细密的浓黑睫毛,温顺贴着清澈的眼睛。在光线的照射下,水珠散发着剔透的光芒,仿若梦幻的亮光,透入半透明的皮肤,在光滑的表面折出长长直直的亮痕,让人看入了迷。
而那双纤美的手,更是唯美至极。
“你听过这个说法吗?”
他笑着打破寂静,移开视线,眯紧眼:“在海上相遇过的人……”
阿典一怔,狐疑地盯着他。
他面不改色,可眼角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上岸后,关系还会像海草一样纠缠在一起。”
阿典冷嗤,“什么?传说吗?”
“好像是。”
“刚刚才诞生的传说吧?”阿典挑眉询问,神情露出不屑,忽而又仔细打量他认真的神情,顿感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蔚溪井低头,直勾勾对视,突然冒出一句:“为什么脸这么红?”
“……”
“有点热。”
她的谎言简直是废话。在秋天的异域海上,微凉的夜晚,清冷的海风,所有的感官都被微冷的感觉笼罩。就连月光,都是那么的冷清,优雅俯瞰着海上的一切。
他忽然抿唇。
逼近一动,水就泛起层层波澜,带着咸咸的海味儿,清新又清晰,扑入阿典鼻间,她不自觉微颤,仰头直直看着蔚溪井。
“我也是……”
他凝视的目光没有终止,一直持续着,直到在阿典眼里,周围的海水都变成了透明的粉红色,他才伸手挑起阿典的下巴,眼神那么直接,浮着笑意:
“我有个猜测。想试一下,现在的话——”
停顿片刻,他嘴角扬得更高了,连弧度都迷人。阿典呼吸慢下来,好像在这时空模糊的情境里迷失了灵魂,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愣着一动不动。
“是不是,可以吻你?”
下巴抬近了。他在问她,眼神不容闪躲。
什么!
听到这清泉般的嗓音时,阿典的心漏跳了好几拍。而那眼神里的光芒,简直像要照进她心里,侵入式地面对她灵魂,细细碎碎地说着一些话。她茫然了,要知道,此刻,从他脑后的漫天璀璨星光里找出这目光,多么不容易。
而那孤寂了十多年的灵魂,究竟听到了什么样细细碎碎的话?
又该作何反应呢?
饱满而有棱角的唇,在她前方。
她看着,耳朵好像又短暂失去声音了。如果,心脏真的可以颤抖的话,那么,她的心此时就是这样的,同着微风下的水芒一起,波光粼粼,同着一起颤抖,难以平静。
她沉默太久了。
蔚溪井勾起唇,似乎得到了默认。假如接吻的话,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间了。
“那我就,跟荷官赌一次了。”
倾身,吻下。
事后阿典回忆,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是疯了。她再也记不起这天晚上是如何接吻的,只记得海水的味道,海风的味道,忘却一切虚无,迷失的心境……
她已经二十六岁,在步履维艰地向前,为着遥远的目标奔波,谁来向她谈过爱情呢?
谁打扰过她一个人的生活呢?
温热的呼吸,清冷的唇。
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面孔轮廓是如何在钴蓝夜幕里清晰,清晰又模糊,最后烙印在心田的。即便将来忘却了这个夜晚,大概,也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夜晚的海了。
她竟享受,这种心动的感觉。
也承认,是真的,有一点对这个人着迷。
“阿典……”
双唇分离之间,耳畔有他清冽的声音,迷迷糊糊的、飘飘忽忽的,出现了一秒,又消失了。
他初次喊她名字。
缠绵的吻在红唇上辗转。
阿典从没有过接吻的体验,一时,就遗忘命运的冲突了。这种落入蜂蜜海洋般的感觉,已经,让她暂时失去了自我。
他们在吻着。
蔚溪井握紧了手掌里的那只手,修长柔软的手,薄薄的茧还藏在关节处,顺着摸上去那么明显,纹路那么清晰,像硌在他心上似的。还有那浅浅的划痕,略微凹凸着,让人呼吸都起伏起来。
他记住了这茧上透露的细密的纹路、漫长的时光、寂寞的心情。
良久,他的气息在耳畔,仿佛包含着丝丝惯常的调侃,低头看她。
阿典得到呼吸,喘着气。
蔚溪井笑了:“什么感觉?”
阿典睁着迷蒙的眼,没想到他这么问。目光来回,半晌,才怔愣开口:“你有试过高空跳伞吗?”
哈哈,熟悉的反问。
他又一次忍俊不禁了:“没必要比喻成这么刺激的感受吧?”
熟悉的对话,默契地重复了。月光终于有温度,不再高高挂着优雅,把整片海都变成了亮黄黄的波浪平面。
大概是,如蜜的颜色。
“不是跳下去时的感觉,”阿典缓缓地说,眼角弯起了,“是降了一定高度,伞突然撑开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