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因缘际会有的时候真的是不可以以常理推断，更何况阿莼对阴差阳错的际遇这方面的经验少到可怜。
就在她眼睁睁的看着藏书楼变成火海之后，几个形容鬼祟的陌生人正准备撤离。
这绝对是个需要警惕的情况，她在混乱的人流中努力辨认那几个人离去的方向，就想去追。
然而她动不了，脚踝已经肿胀的老高。
她试着扶着墙壁站起来，单腿去蹦，可是蹦没两步便遭遇石阶，一脚踏空，瞬间失去平衡。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然而，就在此时，一队圣女在侍卫的护送下往山下撤离。
阿莼拼命挥着两手空抓，有个圣女几步冲上来，堪堪在她彻底失去平衡前抱住了她的头。
这是个身着紫氅，云霞一般的小姐姐，看上去大约和教主年纪相当，风姿出众，身材妖娆，绝对的美女。
阿莼的侧脸贴在小姐姐的胸口，软绵绵的贴了个结结实实。
瞬间脸就红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
小姐姐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满满的关切，无限的温柔。
阿莼被扶起来，整个人忽然如同踏入云雾中，或者被小姐姐的仙气冲到九霄天上去，飘飘忽忽的只想乐。
有侍卫过来帮手，小姐姐发现阿莼完全没法站稳，撩起她的裙角去看，忽然蹲下，握住她的脚踝。
阿莼又惊又羞，就想躲，但小姐姐的手力道很稳，让她完全不能反抗，力道却拿捏的很好，一点都不痛。
真是好心的小姐姐，阿莼忽然有落泪的冲动。
“这样是不行的。”小姐姐环顾四周，看向侍卫：“劳烦一下吧，可以吗？”
小姐姐的地位似乎不低，侍卫对她的吩咐无有不从，不仅背上阿莼，还一路把她背下山，直到温春镇。
刚才来的路上阿莼一个不争气睡了过去，有个紫衣仙子出现在梦里，再醒来就发下自己被安置在一处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的屋子里，雕花床，檀木桌，一切都那么美好。
就只是没有被褥。
房间里有刚刚打扫过的痕迹，打扫的并不仔细，像是很匆忙赶出来的。
她掐住自己的胳膊内侧，反复的确认这是不是在做梦。
外面有人声，听起来似乎是总坛内宅的侍女，在问路。
“厨房可以用噻，自己动手啊。”
所以说，这里是……
阿莼眼皮狂跳，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呼唤越淳熙，他破天荒的没有出现，难道说这场火是针对他的？
他已经被人捉住了吗？
阿莼坐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一步一挪的往门边去，刚拉开半边门扇，一只手忽然伸进来！
“咦？你有伤的，还不能动。”
原来是小姐姐，她正准备进门，手里端着一只盆子，装了许多伤药纱布，她身后跟着一个嬷嬷，抱着一大包被褥。
阿莼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不是在做梦。
“我是阿莼。”
小姐姐就笑，一手端着盆子，另一手绕过她的后背撑着她，给她送回床上。
阿莼的脚被抬起来，鞋袜褪去，脚踝肿胀青紫，十分可怖。
“别。”
小姐姐按着她的小腿，眼中带笑。
“怕疼？”
有股热流从阿莼的心中涌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紧张和感动交织着，一下子变得很局促。
但小姐姐顾自忙着，清理、敷药、裹伤，做得虽然有些生疏，但是很认真。她身上有种淡然的气质，好像世间所有纷扰都与她无关。
像仙女菩萨，普度众生。
伤药的气味并不好闻，阿莼本来想说不在乎这些小细节，到处都这么混乱，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提什么要求。
但小姐姐似乎很介意，她满怀歉意的捏捏阿莼的手心，塞了只小小的鎏金香球给她。
“对不住啊，仓促之间只能找到这些，你闻着这个白雪檀香会好过一些。”
阿莼真的哭了，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止都止不住。
“真的很疼？”小姐姐停住了手，忽然就往外走：“这样不行，我去找止疼药。”
但她没有能走开，一只小手扯住了她的外袍。
小姐姐有些不解，看过去，阿莼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强忍着抽泣。
“哎？”
小姐姐拿她没办法，脸上是理解和疼惜，她依从阿莼的意思，坐去床边，捉了阿莼的胳膊，稍用了用力拿开。
一张哭的水漫金山的小脸。
“我只是个小侍女，最不起眼的，旁人都不理我，你怎么这么好啊？”
小姐姐眼睛弯弯，把阿莼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的发丝捻起来别到她耳后，轻声叹息，柔声慢语：“傻话。”
阿莼再也无法忍耐，一头扎进小姐姐的怀里，紧紧的抱住她，放声大哭。
总坛的火势收不住，教众拆掉了神魔殿周遭的十几条廊道，剩下的区域只能舍弃了。
有人叹气，有人哭了起来。
火光照亮了迷踪山的夜。
这一夜，沈玉辰没有离开，斥责了至少三波劝他转移的人，始终坚守着。
在教众心里，他的形象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从前都是鬼魅一样游荡在口耳相传的传说和揣测中，今天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完完整整的人。
可以依靠。
“教主，你的心愿实现了，不过代价有点大啊。”
越淳熙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这使得沈玉辰神明下凡一样的伟岸姿态有点走样。
他勾起嘴角，又觉得不合时宜，但仍然是笑着。
“这只是个开始。”
半个时辰前，越淳熙冲入火中的监牢，循着记忆找到了白良高的牢房。和他推测的一样，白良高已经不见了，但牢房并不是空的。
地上蜷缩着一团痛苦的身影，是刘未施。
他把刘未施抢了出来，绕过许多人，直接送进了神魔殿的密室中。
沈玉辰打开密室的门，就见里边的人已经苏醒了过来，无力的靠在墙边，颈部一道青紫的掐痕，双手双脚都有绑缚的痕迹。
他略偏了偏头，越淳熙已不在他身后了。
“阿莼还不知去向，恕我不能相陪。”
但沈玉辰紧紧的攥着拳头，牢牢的抓住了越淳熙的命脉。
“急什么？我既用你，必不会让她出事。”
越淳熙面色一定，他知道，自己的猜想已经变成了现实，在沈玉辰缠绵病榻、生不如死的那些日子里，他一刻也没有放弃的谋划了一些事情。
今天，就正式开始！
“好啊，那我便陪你耍一耍。”
两人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刘未施没有任何的惊讶，他也抬起头去看，似乎是寻找，显然对于越淳熙的存在是心里有数的。
“天亮之后我就放你出去。”沈玉辰侧耳听听外面的声音，风声依旧，火势渐收，剧烈燃烧的噼啪声已经听不见了。
“知道该怎么说吗？”
刘未施惨兮兮的，却非常高兴，眼神中透着狂热。
“明白。”
他曲起腿，让自己靠的舒服一些。
“我完全明白，你也明白吧？”
这种对话听起来地位平等，越淳熙托腮认真的回想，自己这位表弟究竟是何许人物？
居然在自己的脑海里没有一星半点关于他的光辉事迹。
“喂。”他拍拍沈玉辰的肩膀，被人抓住了手一把拽到身边，险些撞到人家肩头，顿时有些狼狈。
“他就在这里。”沈玉辰看了看越淳熙，又看了看刘未施：“说些什么吧。”
“没什么好说的！”
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沈玉辰就笑，转身关了门，手却没有松开。
“在我死后，我的至密亲信被暗杀殆尽，是你保住了他，对不对？”
越淳熙只能想到这个答案，虽然对方是教主，但他明摆着被架空的很彻底，他想保住一个自己生前的亲信，虽然合情合理，但要真的做到恐怕只有以死相逼。
“所以，你是用你自己的命威胁了谁吗？”
“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中用，我的性命如果能用威胁到谁，从而换取我想要的，那也不是不可以。”沈玉辰这时候已经没有了病人的模样，要不是亲眼见过他病的死去火来吐得山崩地裂的样子，谁都很难相信他是个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病人。
“你也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缜密，还记得小宗师吗？他二人的做法如出一辙。”
越淳熙捂住耳朵，就当自己从来没听过这话。
旁人看出来自己死路一条别无他路的时候，自己毫无所觉，而在自己即将玩完之前，身边的亲信选择的弃帅保车什么的，从来没听过。
说完这两句话，外面有人低声呼唤，沈玉辰又要去忙他的教务了。
他做这些事情就好像十分熟稔，就好像他生来就是个教主，这里是他的产业，是他的一切，在任何需要他的时候他都要负起责任来，并且在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也时刻准备着。
被远远的落在黑暗角落中的越淳熙摸摸自己的心口，越来越看不懂，越来越超出掌控。
但是越来越好玩！
他回头看了看密室的小门，眼珠子滴溜溜转，跑去别处拿了几样东西，如一阵风似的重新钻回密室。
被浓烟烈火熏烤了半夜的刘未施整个人几乎要变成腊肉，他内心里真心感谢教主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刚想合一合眼，就见一支蜡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嘶……”他小声抽气：“还是有点诡异的。”
越淳熙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抖开纸张铺在地上，自己也趴下，啃着毛笔歪头想了想，写下一行字。
“白良高意欲何为。”
忽然看见纸张上一笔一划写出字迹来绝对不是很常有的感觉，但忽然看见故人的字迹，这种感觉更不好受。
“他是个很重要的人，你也认识。他曾经参与了彩月门的事，之后被放逐，那都是真的，但并不是因为他犯了重大错误，而是因为他的身份被暴露。他来到总坛是他自己的意思，他查你的死因也是他的主张，但他能够做成这些事，则是教主在暗中帮忙的缘故。”
“他是谁。”
“我不能说出来。”刘未施的眼神忽然犀利，似乎射出剑光来：“其是，我已经告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