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瘦小可怜的孩子孤零零地躺在宽阔的床榻上,面色青紫已无人样,呼吸费力口角还不断喷出水红色的泡沫稀痰。虽然看不到锦被下的身子,但脖颈间的青筋格外显眼,看着就让人心疼。
跟在她身后随即赶到的易沉看到了四方海,毫不犹豫就将他抱了起来,把房太后惊得赶紧上前阻拦,“你不要动我儿子!”
可易沉却抱着四方海不放手,拿出医生的职业素养寸步不让,“你们让他这样平躺着是在折磨他,如果不想让你儿子这么快断气,就把他交给我。”
房太后不懂,又被四纪拉住,“皇嫂我知道你现在认不出我,但是海儿的命要紧,你让他来救海儿,他能治好海儿的病!”
易沉刚想开口否认。说实话见到了四方海以后发现这孩子的病症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就算手术都不一定能救回来,何况还没法手术。
可四纪正伤心着急,又没有恢复身份,他怎么能开口让一个孩子的母亲和姑姑失望啊。
虽然房太后依然没个主意,但出于母亲的本能,在听到四纪说融国君能救海儿还是亮了双眼。
她不想思虑为什么堂堂国君会有救人的本事,但只要儿子能活,让她做什么都行!
而这个时候,被扶着坐起的四方海也的确有了好转,他的呼吸听着更顺畅了,嘴角的泡沫也少了许多。
四纪和房太后看到一喜,赶紧围了上来,“海儿?海儿你怎么样了?”
许是因为听到了四纪的声音,虚弱的四方海勉强睁开了眼睛,反倒让四纪有些退却了。
石珠、皇嫂、那些大臣内侍们,没有一个认得出她,本就已经让她很心伤了。如果最牵挂的海儿也问出一句她是谁……
好在老天还是可怜了她。没准是因为四方海年纪小,被咒术的影响反而不及大人,又或许是因为这孩子太想姑姑了,见到了与姑姑长得像的人就分不清。
他靠在易沉的怀里,一见到四纪就哭了出来,“姑姑……”
在这种时候,能听到一声姑姑比什么都来得好。四纪破涕而笑点点头,“海儿乖,姑姑回来了。”
四方海是真想姑姑了,伸出手搂住四纪的脖子,但尽管如此他也没法大哭,就算想哭也没有力气了。
小皇帝如此态度,让一旁的房太后和宫人们都犹豫了。难道这个额上有奇异蓝纹的女子……
四纪擦干眼泪,虽然欣慰侄子能认出自己,但更重要的是治好海儿的病。
她拉住易沉的衣角,目光里带着几分祈求,“你能治好他的吧,海儿只能指望你了。”
虽然暂时缓解了四方海的症状,但易沉心里清楚除此以外他根本做不了什么。而且对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恢复四纪的身份。
他想了想,看向满眼只有儿子的房太后,“你们朝中的陈尚书自然清楚四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你们想让大长公主回归的话,就叫他带着给四纪下咒的咒术师来。”
这话正好让赶回凤仪宫的石珠听见,她心中一惊,融国君怎么知道大长公主是被陈尚书害的?
她快步走来,向太后和融国君行了礼,又看了眼四纪,似乎犹豫了一番,终究没有理会这个可疑的女子。
“融国君还请慎言,陈尚书可是我朝重臣,由不得旁人肆意编排,国君可是有足够证据?”
易沉轻皱起眉,虽然信国皇宫里能有石珠这样的人镇着绝对是支柱,但缺点是实在太执拗了,跟她说话太累!
“事到如今朕也不瞒你们了,三个月前四纪被施了咒出现在我融国宫中,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一起,而吴中令是朕派来调查给四纪施咒真凶的。若你们否认朕的话,那把你们宫里的大长公主请出来啊。”
房太后闻言与石珠对视一眼,她们上哪找大长公主去,难不成眼前这个女子,真的是四纪?
可四纪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解释自己的身份,她只逼在易沉眼前,“要怎么才能救海儿?”
被一再追问,易沉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的。他示意房太后先屏退所有宫人,只留石珠在里面听着。
“我——朕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海儿的病……没法动手术,也没法治疗,我们能做的只是让他好受些。”
一听这话,房太后立马垮下了肩头,四纪拼命地摇着头,看着四方海的脸色怎么也不肯听他的话。
“可以的!你救过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救不了海儿?!海儿他才八岁啊你一定要救他……易沉他是我四方家的命啊……”
房太后一心沉浸在悲痛中,可石珠却警醒地听到了异样。这女子刚刚叫融国君什么?这称谓……怎么也不是融国君的名号啊。
实在是四纪没空管这些了,她见易沉无论如何也不肯点头,干脆跪在了榻边,“我求你了你救救海儿吧!”
易沉哪舍得让她下跪,一手抱着四方海,一手想把她拉起来,可四纪不肯起,他不答应给海儿治疗,自己就不起。
被逼的没办法的易沉烦躁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声音也不由大了几分,“你让我怎么救?!那是开胸手术啊是要剖开心脏的!到时候没把他救活反而下不了手术台,你能承受么!”
没等四纪回答,房太后就先受不住了,任哪个母亲听到要把自己的儿子剖心都要崩溃。而石珠也被吓到了,扶着太后摇摇欲坠。
可这话,四纪在来的路上已经听他说过了,也思虑了整整十天。她的回答是,“即使会死,也要治!”
易沉很意外,但远不及石珠的愤恨。
她把太后扶到边榻上躺着,自己冲过去拉开了四纪,“你这个妖女竟想谋害陛下!”
被猛然拉开的四纪狼狈地跌倒在地,万分的不可置信。她缓缓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石珠,一边泪已淌下。
“你十岁入宫就侍奉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最了解本宫的人就是你,父皇、母后、皇兄……他们崩逝的时候都是你陪着本宫,每年给薄颜选生辰礼物你也出力许多。
海儿病了这么多年,本宫扛了信国也有四年了吧?每日给我呈宵夜的是你,催着本宫休息的人也是你。就算你认不出,海儿也喊本宫姑姑了。石珠……你怎么能这么伤本宫的心?”
易沉没法起身扶四纪,看她这样心疼地难受,“石珠,朕是皇帝总不会说谎吧?大长公主就站在你的面前还认不出,不去找陈尚书还愣着干嘛!”
石珠是有些心虚的,但陛下如今还等着融国君救命,也只好出了凤仪宫传话陈尚书,而吴中令也守在宫外,赶紧叫住了她。
一看到吴中令,石珠就气愤,怎么也不肯让他靠近自己 ,“你这个细作!竟敢骗取我的信国对融国通风报信!”
吴中令知道自己利用了石珠,心下也愧疚,“石珠大人,如今是你们信国的国君和大长公主的事情最重要,您先找来咒术师解了大长公主身上的咒术。之后你想怎么处置在下都可以!”
石珠指着他说不出话,但陛下的事容不得耽误,终究是照做了。
毕竟是她自己告诉吴中令关于陈尚书的事,而眼下有一个女子能说出宫闱中的秘事,让她不得不怀疑。
只等那咒术师来,一切就能见分晓了……
可扶着四方海的易沉,依然不敢答应四纪,“他是你侄子,也是信国的皇帝,这条命不能折在我手里啊四纪,你别逼我了我真的做不到。”
四纪还是固执地摇摇头,“如果不做手术,海儿是不是一定会死?”
“……是。”
“那既然都会死,会什么不搏一把?我不忍心看到海儿死在你的手术台上,就能忍心看到他被活活磨死么!他如今连喘口气都难该有多难受啊……你能心疼我痛苦,就不能心疼心疼他么……”
她说的其实有道理,但躺在边榻上的房太后却不肯。
虽然被吓得头晕目眩,但她还是挣扎地挪下榻,拖着长裙拉住四纪,看向她的眼神……依旧陌生。
“即使你是大长公主,是海儿的姑姑,那也不能把你自己的侄子往火坑里推啊。我不同意,群臣也不会同意的,海儿的性命能拖一天是一天,绝不能让他早殇!”
虽然把易沉逼的无路可退,可此时面对同样执拗的皇嫂,四纪也同样无奈。
她知道跟皇嫂在这里多说无用,只会吵着海儿,那就只有去劝动群臣,若有朝臣支持也好些。
但已经精疲力尽的易沉却在这个时候打住了她们姑嫂间的争执。
四纪回头时才发现他正捂着海儿的耳朵,似乎是不想让孩子听到大人的对话。
他轻轻安抚着四方海,一直让他靠着自己正坐着,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得到顺畅的呼吸,也能减轻心脏的负荷。
从刚才开始,小小的四方海就在听着自己的母亲与姑姑争执该不该给自己动手术,到底是要让自己死在手术台上,还是该慢慢拖死。
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也亏得他竟没有哭,只是沉默地喘息着,在努力活过每一刻。
或许是因为医生曾经做医生的气质,对于从未谋面的易沉,这孩子似乎天生就愿意相信和他亲近。而易沉其实也很心疼这个孩子,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
“海儿,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么?”
四纪皱起眉,问海儿这个问题岂不是让孩子害怕?
可易沉有他自己的考虑,抬起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面色青紫枯槁的四方海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的,自己快死了。
“那如果……叔叔有个办法能给你动手术,把你的心脏补好,但是风险很大很可能会死掉,你愿意么?”
房太后想开口说话,却被四纪拦住了。她明白了易沉的意思,海儿的命,该由他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