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好好的千秋宴成了易沉与元家狐狸之间的博弈。
元宰相妙语连珠,一个劲地给易沉下套,希望他能明示要纳妃的圣旨。
而易沉则跟打太极一样与他绕弯,从头到尾只说曾经的情分。给了他们希望又不给他们想要的结果。
这让元拂儿不免有些心急,但元宰相能得陛下这个意思就已经知足了,再说下去,陛下不免厌烦,还是不要弄巧成拙的好。
时辰渐晚,易沉揉了揉眉心,“教坊司的乐官们今夜也辛苦了,赏。”
这句话如同端茶送客,众臣子纷纷起身恭送陛下,然后某家欢喜几家忧地离宫。
元拂儿自然要找母亲帮忙,势必得拿下陛下才行。而易沉在走出承坤宫之后并没有急着去芳华馆找四纪,而是背着手一路游荡,看着头顶的圆月长叹一声。
离开了热闹的宫宴,更觉得此刻的后宫冷清安静,跟在陛下身后的胡正凑了上来,“陛下,今儿个是您的千秋,为何叹气呢?”
易沉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头,“胡正啊,你觉得这样的千秋,累么?”
胡正有些不解,“陛下是觉得累?”
“朕要不觉得,你看着就不累?”他回头看向胡正,在度过了一个费心费力的生日之后,能与胡正这样的长辈单独说说话,对他来说也是好的。
“你看看那些臣子,和他们带来的女儿们,一个个的都是有所图才满脸假笑地奉承朕。明明是过生日,却还要面对他们那些虚伪的面孔……”
胡正听得出陛下的疲惫,却有些不解,“既然陛下不愿意面对他们,又为何对那元家小姐格外上心呢?”
易沉失笑,本来不想告诉他,但考虑到之前因为四纪的事,这位老人家真的是苦口婆心,还是不忍伤他的心。
但四纪的事,他总不能直说,不过除了这个都是能开口的。
他闷闷地叹了声,又往前走了两步,“因为元家的势力啊,与其让元家成为威胁,不如拉拢他们,但是纳妃之事,朕可从没说过。”
胡正很感激陛下愿意跟他开口说这些,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奴明白,陛下的顾虑也是应该的,宝林娘娘出身卑微,位分低倒也无所谓。可元小姐只要入宫,位分总不能太低,可若位分高了,反而助长元家的气焰。”
这番话让易沉很是惊喜,“还是你看得透,而且……且不说朕是否喜欢元拂儿,四纪首先就不会答应的。她啊,醋劲大着呢。”
胡正有些意外,陛下可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啊,“陛下说笑了,四纪大长公主怎会醋劲大呢,明明那么端方知礼。”
知道说漏嘴的易沉先是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但想想又懒得藏着掖着了,忍不住闷笑,连带着肩头都抖动了起来,“端方没错,知礼也的确,但只要是女人,不,只要是人,就都会吃醋。我——朕,倒是挺喜欢她那吃醋的模样,就是不大好应付啦。”
他越说,胡正就越糊涂了,四纪大长公主什么时候吃过醋,陛下又什么时候应付过?难不成,陛下与大长公主偷偷见过面,连他这个老奴都不知道?
易沉怕他想多,只好解释了两句:“朕与四纪曾经相处时,你也不是时刻都盯着的,往日书信,你也不知她的言语。她在你面前自然要端着点,与私下,还是挺活泼的。”
陛下的话,胡正不敢不信,易沉见他没深究也松了口气,话说这古代人说话的腔调,他现在学的是越来越像了嘛。
说了这几句话,心情也好了些,他负手回到粹安宫,透过窗户上的光影,正好看到了四纪。
虽然只是个侧面的剪影,但她纤长的睫毛,挺立的鼻梁和薄厚刚好的唇形都显露无疑。头上的流苏静静地垂着,但易沉知道,四纪此刻的心情绝不像那流苏一般的平静。
他深呼吸几下,清了下嗓迈入芳华馆,宫人们自觉地行礼退下,只留下四纪对他视若无睹。
易沉自然不会计较她不行礼,反而笑呵呵地凑上去哄她,“生气啦?”
四纪坐在圆桌边,烛光在她的脸上打出一片阴影,“你如今是厉害了,做什么都不跟我商量了。”
“我要是跟你商量,你肯定不会答应啊。”
“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还敢自作主张!”她拍了桌子起身,把易沉吓得往后猛退一步。却依然没有消气,“怎么,自以为对融国足够了解,可以越过我擅自决定大事儿了是么?”
易沉知道她是害怕自己闯祸,也只好认怂地求饶,“我错了……但是我也是深思熟虑的,这段时间元宰相对我一直有试探的意思,我也只是顺了他的心意,想看看他到底要干嘛。”
四纪闻言幽幽瞥向他,让易沉又是一哆嗦,“可我还是有底线的!我绝对不会娶元拂儿的,真的!”
被他气地有些头疼,四纪扶着额角撑在桌边,“你为什么,就这么在意元拂儿?明知她危险还拼了命的试探?!今日你在宴上的话语,不就是让人猜测你要纳她为妃么!”
易沉怕她气坏身子,赶紧凑过去给她揉揉,却被她一巴掌拍开了。
没办法,他只好坐在她对面,小心翼翼地给她递了杯茶水,“我想拉拢她老妈,让苏眉帮你解开咒术。”
四纪没有接茶水,倒是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她,“你要让元家人给我解开咒术?!然后知道我就是四方四纪?易沉你疯了吧!”
缩了缩脖子的易沉见她没有打自己的意思才松口气,“所以我才要拉拢她啊,只有让她成为自己人,才能安全地让
你恢复身份。上次变回猫的时候你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还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么。”
“那你也不能这么乱来!”
四纪依然不同意他的作法,尽管她也知道易沉是为了自己才如此辛苦。
的确,她不想再这么遮遮掩掩地偷生了,但也不认为易沉的计划可行。
“他们家那几只狐狸,不让你吃大亏能甘心?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吴中令在信国能得什么消息。”
易沉自然也想这样,可这也干等要等多久?
他走到四纪的面前,双手捧起了她的脸,“四纪,我想看到你正大光明地站在众人面前,想听别人喊你一声大长公主,想让你像从前那样尊贵地活着。所以但凡有办法,我都想试试。”
突然的温柔让四纪有些怔愣,脸颊被他捧得温热,就是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可本宫就是不准你接近元拂儿!”
看那她炸毛的小模样,易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颊:“呵呵,我懂了。”在她躲开自己之前,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你真的吃醋了,你不想看到我和别的女人接触,别说元拂儿,其实换个人也一样,对不对?”
四纪不说话,伸手揪住他的外袍。其实细细想来,当时看到他与那个不自矜的舞姬接触,真的只是因为见不得薄颜的躯壳被冒犯么。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动摇了吧。
她仰起头,小巧的下巴抵在他胸口,忽而笑了起来,“你这个傻子。”
易沉被骂的不明就里,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啥意思?”
“所以说你就不该自作主张啊,为什么我非要吴中令去信国找当初给我下咒的人,而不是让他随便在信国抓个咒术师来帮忙解了咒,你想过么?”
她这一说,易沉才想到关键。
对啊,既然咒术师是信国的特产,那何必要在朝堂里找老臣手下的咒术师呢,明明难度那么大。
“难道……”
见他顿悟了其中关节,四纪不置可否地轻笑,“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所谓咒术,只能由施咒者亲自解,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这下,易沉是彻底懵了,“还有这样的硬性规定?!那我、我牺牲色相费了一晚上的劲是图什么啊。”
他只觉得此刻三观尽毁,世界崩塌……
一开始为了防止四纪反对,还自以为很聪明地隐瞒了她,甚至自以为跟元宰相斡旋了一晚上很机智。如果能把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很明理的苏眉拉入他的阵营,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原来……
他不由哀叹出声,垮下了肩头垂头丧气,“原来又是白费功夫啊。”
四纪实在忍不住了,抿着嘴闷笑起来,手却还环着易沉的腰,整张脸也埋在他的身前。
易沉只能看到她头上的那根石榴簪,倒是胸前的震动让他酥酥麻麻的。怕痒的他扶起四纪的肩,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了……我就当吸取了教训吧,以后有什么事,我绝不自作主张了。”
四纪的眼里亮亮的,配着笑意更是好看,“不过还是谢谢你,为了我,费了那么多力气。”
之前还觉得心累的易沉见到她的笑容,一瞬间什么疲惫都没了。
他蹲下身,拉住她的手,仰着头的样子不像一个帝王,反而像只小忠犬,“我这样笨笨的,总是做无用功,要累也是你累,我哪敢喊累。”
四纪把他拉了起来,“你一个帝王,就算在我面前也别总这样,会习惯的。”
易沉站起来,又顺势搂住她,“晚啦,早就习惯了。在你面前,我不用端什么架子,好歹让我喘口气吧。而在我面前呢,我也想看到你最真实的一面。”
他牵起四纪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吻了吻,“四纪,最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呢。”
可这个问题,四纪没法回答她,甚至让她心中的旖旎也消散了不少。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恐怕早就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