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沉皱着眉,看向那满墙的灵位,心里说不出的诡异和心虚。
他霸占着这个融国皇帝的身体,算是要认这些祖先的。可他对这些木牌哪能生起什么感情,此刻只觉得自己是个贼,正被一双双的眼睛窥视诘问着。
四纪挣脱了她的手,继续跪正磕头,可额头却没有触到地面,反而是被他的手掌托住。
易沉没有说话,径直跪在了她的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俯身行礼,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额头触地的声响很大,让四纪有些意外,“你……你干嘛要这样,又不是你做错了什么。”
“谁说不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易沉直起身来,很快又磕了下去。
“是我动摇了你的心,明知道你在等薄颜还要向你表白。是我占了薄颜的身躯,让他无法回来,让你等不到他。也是我特立独行,非要活得和薄颜不一样,让你对他有了抱怨。既然都是我的错,那九百个头,我来磕。”
四纪哪里会让他做这傻事,赶紧拦住了他,“被附身到薄颜身上又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和他本就不一样,再强求也是无用。是我自己爱上了和他不一样的你,你凭什么要代我受过。”
“那你又凭什么受过呢?”
易沉没有逞强,刚刚磕的那两下已经让他眼冒金星了,可即使这样磕头没准能把自己磕出脑震荡,依四纪的脾气,她也会去犯傻的。
“你……啊头疼……你是薄颜什么人?你只是和他谈恋爱,又没有结婚,需要为了他去自残么?
我说句直白点的,你不是薄颜的妻子,也不是融国的皇后,以什么身份来到这融国的圣祖堂?融国的历代先祖又凭什么去指责你。
而且如今是我占着薄颜的身体,难道薄颜一辈子不回来,你就一辈子守这无名无份的活寡么?”
他的话太直白,甚至太过刺耳,四纪皱起眉想要反驳,却被易沉截住了话头,“还是说,你依然希望薄颜能回来?”
四纪愣住,几番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易沉面向着她,表情在昏暗的烛光中不甚清晰。
“我说过,如果你希望薄颜回来,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回到你的身边。但是四纪……我不想离开你,出于我自己的私心,我不想把你还给薄颜。”
他捧住四纪的脸,俯下身与她鼻尖相触,“四纪,我舍不得你……”
四纪很喜欢这样的触碰,可此时却避之不及,“为什么要逼我做这样的选择。”
“我也不想逼你,但是我不说,你不说,不代表这个问题能被揭过去。你心里在挣扎,所以会做这样的噩梦,难道你要每天都活在自责和愧疚中么。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好过。”
从始至终,薄颜都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形隔阂,其实要说阻碍,也不过是四纪内心的阻碍而已。能不能心安理得地和易沉在一起,只取决于她能不能放下薄颜。
在易沉的逼视下,四纪突然笑了,只那一下,笑得十分惨淡。
“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为什么我宁愿磕上九百个头来赔罪,你就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思么?”
被反问的易沉有些怔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可还没来得及激动,又被四纪揪住了领口。
“易沉,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大逆不道,所以你要是敢辜负我,我就拉着你一起堕入地狱永不翻身。还有……”她顿了顿,眼里的坚毅仿佛是某种宣言,“别再问我这种问题了,否则就给我滚得远远的。”
被拽着的易沉凝视着她的双眼,突然揽住她的腰猛亲下去,甚至撞疼了彼此的嘴唇,也把四纪吓了一跳。
她仰过头躲开他的攻势,又瞥见旁边的众多灵位,顿觉心火上涌,“你疯了么,在圣祖堂如此轻亵!”
“不是轻亵。”易沉将她鬓边的一丝乱发勾到耳后,捧着她的脸来回摩挲,“这是对你的回应,也是给你的承诺。
既然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就代替薄颜,做好融国的这个皇帝,再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融国皇后,与你携手堂堂正正地来到这圣祖堂祭拜先祖。”
这是四纪的选择,也是易沉的期望,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良人。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把藏的最深的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就顿时无可畏惧了。四纪被易沉揽在怀里,看着那一个个融国先帝的灵台,眸中沉静且决绝。
就让我放纵一回吧,就让我自私一回吧,我变了心,不再希望薄颜回来,我想和易沉携手白头。
薄颜,我死后会下地狱,来偿还我辜负你的罪孽,但是对不起,我要忘记你了。
两人相拥直至前来当差的胡正在门外禀声,再打开大门时,天边已经放亮了。
看着陛下牵着宝林娘娘从圣祖堂出来,胡正终于松了口气,“陛下,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听说您和娘娘自半夜就没睡了,又淋了雨,老奴已经差人去请太医了。”
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四纪的确很是疲乏了,此时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发烧,脸颊有些泛红,头也垂得低低的。
易沉离她近,隔着单薄的衣服感受到她异常的体温,随即伸手捂上了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一听宝林娘娘发烧,宫人们都紧张了起来,好在胡正妥帖,早已叫上了步辇过来。
四纪高热虚弱,易沉就打横将她抱起,坐上步辇之后嘱咐快些回粹安宫,一面还不住地探着四纪的额头。
等到四纪被抱入芳华馆时,已经开始咳嗽了,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病势来的倒急。
太医们早侯在粹安宫的宫院内,见陛下亲自抱了宝林娘娘回来,连忙跟着进了芳华馆。
易沉不懂中医,只能看着太医们诊脉开方,又嘱咐宫人拿些碎冰来降温,亲自给四纪搭上湿布巾。
四纪的病倒不是什么疑症,无非是受了寒凉,要驱也容易。但易沉依然不放心,生怕她突然高烧起来压不下去。
而事实也如他担心的那样,即使有了冰敷,太医也施针泄热,但四纪还是高烧到浑身颤抖,眼见着就要惊厥昏迷了。
她这样重的发病让太医有些忐忑,“陛下,宝林娘娘可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悲怒?”
易沉想到她能半夜光脚冲到圣祖堂去,肯定是被噩梦吓得不轻,“昨夜她确实是做了噩梦,怎么?这样不好治疗么?”
太医连忙摇头,“倒不是,只是对症下药需问清病因,微臣这就给娘娘开定惊散。”
易沉倒也没多想,只是大半个时辰过去,退热的药也用了,定惊的药也用了,四纪的高热还是没褪下多少。
这下不仅陛下,就连太医也急了,按理说只是小小的风寒之症,怎么就药石无医呢。
四纪昏昏沉沉地费力喘息着,能隐约听到易沉焦急又强忍脾气的话语。脖子边上的碎冰好凉,也成了唯一能撑住她意识的刺激。
她强打起精神,让太医和宫人先退下,易沉握住她的手满脸担忧,“没事的啊,发烧而已会退下去的,要喝点热水么。”
四纪摇摇头,反握住易沉的手,声音虚弱带着费力的哮鸣音,“或许,这是他们给我的报应呢,是薄颜无形中给我的惩处。他不肯原谅我,不让我和你在一起。”
从不相信这些的易沉摇摇头,也不敢让她多想,“这种话都是瞎编乱造的,你别瞎想。”
可四纪却很坚持,她轻咳了几声,仰望着头顶的帐幔。
“我就当这是他给我的惩罚,或是考验。如果我扛过去了,就能继续和你相处,没人能够阻挡我。如果我抗不过去……”
易沉不敢听这些,又给她换了块布巾。可四纪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只能乖乖听着。
“如果我抗不过去,也不后悔,既然这是报应,那我愿意受着。即使受报应,我也不会否认爱上你的事实。”
她的目光移到了易沉的脸上,隐约带着点泪光,更多的是她特有的固执。
“易沉,我不怕报应,但我怕死。我还不能死,所以我一定会挺过去的,区区风寒咳咳咳……要不了我的命。”
听着她沙哑无力的嗓音,易沉实在舍不得让她再开口了,“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很坚强。但这不该是你承受的报应,我也不相信报应。放心我会陪着你的,直到你好起来。”
有他这句话,四纪也觉得好过些,易沉给她把头垫高了些,又掖好被子,“谁让你昨晚上连鞋都不穿就跑出去,现在要灌苦药,活该!”
四纪被他逗乐,扯开嘴角笑了笑,这时胡正进来禀报,说元家小姐求见。
一听到元拂儿,易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跑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