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艰难地点了点头,“到时候,要么是薄颜皇帝真的殒命,要么……总之,恐怕娘娘她都不会好受。”
她称呼四纪为娘娘,也是在表明,自己能够成为二位的心腹。表了衷心,说话也方便。
易沉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反而觉得自己的一条命就被捏在苏眉的手里。这才是真的同生共死啊……多么尴尬。
“行吧……我一定会保好你的命。”
说完,他又再次看向苏眉。转身间袍袖轻扬,已经是浑然天成的君主气概了。但这气概,却不得不维系在苏眉的一条命上。
“但也请你自己保重,我是否会因为你的死而离开不好说,但你女儿的命,却是跟你扣一起的。为了你的宝贝女儿,你也得好好活着。”
苏眉自然清楚,又深深地拜伏在地,“谢陛下不杀之恩。”
但易沉依然很不甘心,就因为有个好妈,作恶多端的元拂儿就可以保住一命。
不公平,也不解气!就算她能活着,也必须要让她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才行。
守在门外的臣子宫人们见陛下脸色不悦地跨出门,纷纷屏气凝神,却又听到吩咐,“苏眉原是信国人,所以得送回信国处置,在她伤愈之前,你们……好好照顾她。”
李尚书第一个不肯,跪下的力道一点也没省着,光听着声儿都觉得疼。
“陛下!苏眉害过那么多人,那些人可都是我融国臣民啊,按照融国律法也该处置的!若将一介罪妇直接遣回信国,我融国臣民不服!”
易沉就知道他会说这个,还在想着应对的话,却听到背后的其他臣子也附和起来,这下更难解释了。
只有胡正默默地看了陛下一眼,又若有所思地躬下了身子,“陛下,老奴不能干预国政,但是苏眉乃咒术师,若身死会有什么后果无人可知。所以陛下的圣谕,老奴谨遵。”
易沉深深地叹了口气,点头让胡正安排下去。说实在的,这么多人里,只有这位老人家尊重他的决定毫无二话。这不是懦弱,是信任,信得过他作为皇帝的决策。
打心底里感激胡正的易沉也不好在人前多言,继续前往呈祥殿,却在殿外见到了一位跪地不起的男子。
还没等他疑惑,就听到李尚书暴怒又不敢失了体统的呵斥,“孽子,你还敢出来!给我滚开!”
易沉了然,原来这是李尚书的儿子啊。
仗着自己父亲在御前不敢放肆,李公子却壮着胆子连磕了三个响头,“求陛下饶过拂儿——饶过罪妇元拂儿一命吧!”
此话一出,随时留意着陛下脸色的胡正便发现陛下的眉头抽了两下,显然……被惹怒了。
元拂儿这种作恶多端的人,本来就该死。却一个两个都有人为她求情!她老妈就算了,这个李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见陛下脸色骤变,李尚书恨不得现在就把儿子拖走,但若陛下怪罪,他又舍不得儿子丧命,只能主动向陛下请罪。
可易沉不想听任何话,只大跨步地来到李公子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说,为什么替她求情。”
李尚书被这一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而李公子却已经抛下了自身生死,又重重地磕了一头,“元拂儿尚且年轻,虽有错,但……但她只是糊涂!求陛下且饶过她一条命吧。”
可这样的求情只会让易沉更加恼火。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在控制自己的火气,才冷冷哼了声,“朕,舟车劳顿刚刚才赶回国中,连休息都来不及就忙着处理融国的祸患。难道你觉得,我为的就是听你说一句元拂儿还不懂事?”
这样愠怒的语气一出口,一旁躬着身的李尚书顿时绝望地闭上了眼。
自今年春天,陛下的性情已经温和许多了,也少有动怒的时候。但此时他这般言语,明摆是不肯留情了。
元拂儿死有余辜,可他这个孽子……终究还是亲骨肉啊。
正想着这些悲痛难忍,李尚书却见到陛下回头死死盯着自己,满眼的愤怒却又带着几分难测的无奈。
最终,易沉只让李尚书把他这个儿子拖走,“李尚书,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降罪了。让他回去以后好好受些管教吧。”
李尚书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立马千恩万谢地命人拖走了李公子。但李公子却不肯罢休,哪怕被人强拉着带走,也要为元拂儿求情。
“陛下!她已经够惨了,已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了!您就饶过她一命吧,权当顾念幼年时的情分……陛下啊!”
易沉实在没耐心了,不顾他的嚎啕快步迈入了呈祥殿。而入眼,却根本不似在皇宫内。
入冬已有这么久了,宫院内两颗古树已经秃了枝桠,落了满地的枯叶无人打扫,在微风中颠动了两下,却没能掀起什么波澜。
红墙绿瓦的殿阁仍在,却没了该有的光彩。正殿的大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的只有诡异的洞黑,在不算明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瘆人。
一切都萧条地仿佛是世外遗迹。
见到这种情景,一向老好人的易沉竟然只觉得暗爽,这就该是元拂儿的报应,对她,没必要同情。
可当他推开殿门,在幽暗中找寻元拂儿身影的时候,却被一阵呜咽声吓得寒毛直竖,扭头盯着内殿的方向。
胡正领人进来点亮了灯烛,又小心地护在陛下身前,“陛下,那元拂儿已经疯了,陛下就不要靠近了吧。”
“疯了?”易沉不信,更加不屑,“她不是很能耐么,连下毒害人都敢,这会儿能疯?”
陛下执意要上前,胡正也不敢阻拦,赶忙让几个宫人先过去看好元拂儿,省的那疯妇吓到陛下。
有胡正端着烛灯,易沉才走入内殿,慢慢靠近那连帐幔都已看不出颜色的床榻。
还有床榻上的,面目全非的元拂儿。她身上散发的恶臭甚至让李尚书都避之不及,可见这几个月来,她活得如何凄惨。
她没有受刑,一丝一毫的皮肉伤都没有。但却被五花大绑扔在冷硬的榻上,蓬头垢面,一身衣服脏臭不堪,易沉仔细看了下那外衫,才发现她竟还披着新婚的喜服呢。
而刚才的呜咽声,是因为元拂儿的嘴被布条勒着,合不上,也说不了话。
哪怕如今的她连路边的乞丐都比不过,可元拂儿在看到易沉这张脸的时候,却扯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目光直勾勾的,让人不寒而栗。
易沉厌恶她的嘴脸,也不怕她翻天,回头问李尚书为何要如此。
其实这并不是李尚书在蓄意报复,给元拂儿罪受。反而是因为元拂儿想要下咒杀人,不得已,才只能让她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听到这个解释,易沉很满意,“都已经成了罪妇,还不忘害人么?元拂儿,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死一百次都不够。”
李尚书立马来了精神,命宫人把各色处决的用物呈了上来,恨不得亲自勒死这个害自己儿子疯魔的祸害。
可他等来的圣谕却是,把元拂儿流放到北境。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接受的从轻发落。
就算再不情愿,就算再恨元拂儿,他也是答应了苏眉的,留下一条性命,至于活得怎么样,他不会让步。
这是他和苏眉之间的秘密,其他人不明白,而元拂儿的罪行又是人尽皆知万死不辞的。所以不止李尚书不懂陛下的决策,易沉身后所有的人都齐齐跪了一地,求陛下着重惩处元拂儿。
要说不杀苏眉,是因为她信国咒术师的身份,那元拂儿呢?她比苏眉更加可恶,也要饶过一条性命么?
陛下可以仁厚,但不能善心太过,否则如何让天下百姓臣服啊!
耳边全是这些人劝谏处死元拂儿的声音,易沉烦躁地厉害,转身就吼了回去,“难道我不想杀她么!你们懂什么!”
这一吼,众人才怕了起来,可心里却依然不服。然而易沉又不能把苏眉的事情告知天下,只能隐忍地抽了下眉心,负手背过身去,再次看向神情癫狂的元拂儿。
虽然胡正说元拂儿疯了,但在易沉眼里,她如今的丑态才是最真实的面目,她那颗脏污的心,比任何垢浊都要恶心人。
易沉咬了咬牙关,突然觉得这样的处置,或许比让她死得痛快更为解气。
“元拂儿,你这条命就留着慢慢承受折磨吧,到你老死可还有几十年呢,这世上所有的痛苦,你都给我尝个遍吧。”
或许是他的话恨意太浓,让那些刚刚还在极力劝谏的臣子们也感受到那种生不如死的绝望,他们才都闭了嘴。
而元拂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听到别人的话,只冷笑地看着易沉,那眼中满满的恶意,都像是在嘲讽。
被元拂儿盯得心火难平的易沉也不愿再逗留了,拂袖离开了那烘臭的正殿,在让人战栗的冷风中,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元照病死,家眷充奴,苏眉折罪,元拂儿流放。
曾经的宰相啊,因为贪念一错再错,累及家人,更毁了女儿的一生。如今满门覆灭,光荣不再,他们图到了什么?只有生前身后的骂名。
所以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