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祈福坛彻底炸开了锅。几个老臣们指着和王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贼子!终究还是把你的丑恶图谋说出来了啊?你的儿子与陛下一般年纪,还过继?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坐龙椅吧!”
一边是朝中重臣,一边是得势的王爷。房太后根本不知该如何斡旋,但和王却又一再地催促她点头同意。
君无戏言,只要太后同意了,那他的儿子成为新君便是无人能撼动的事实了。
但不得不说四纪有先见之明。她就是担心太后应付不了外臣,所以特地安排了一个宫女侍候。
本来在和王刚刚透露野心的时候,那宫女就想退下禀报大长公主了。但秦尚书及时站了出来,解了一时之围。又因为她清楚凤仪宫中的大事,也不敢随意打扰,便忍了下来。
但此时和王实在太越距了,恐怕老臣们也压不住他。所以她趁着人们争执时偷偷退下,待到无人看见时赶紧提了裙子奔向凤仪宫。
可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凤仪宫里,也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尽管大家提着一颗心谨小慎微,但易沉最害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四方海的心跳彻底停了下来,可手术却还没做完。
虽然这个时候修补还没有做完,但易沉只能停下动作先给四方海做心内按压,可按压已经做了两分钟了,心跳却依然没有回来。
如果心跳彻底回不来,那他的所有努力,四纪的所有期盼就全部落了空。甚至天下人尤其是那几个知情者对她的指责和污蔑,他连想都不敢想。
四纪看不下去了,拿起白棉布给易沉擦了擦额上的汗,可易沉却没时间回应他,捏着四方海的心脏不断地挤捏着,“吴中令把龙葵汁拿来!”
吴中令递上龙葵汁,又被直接滴在四方海的心脏上。石珠担忧地瞥了眼陛下的脸色,却被吓得径直落了泪。
这……这根本就是一副死人相啊!陛下已彻底没了血色和生气,微闭着眼一动不动,岂不成了死不瞑目。
“陛下……陛下啊!”
石珠这一哭,四纪的心也被撼动了,但她不敢看海儿的脸,只恶狠狠地扭过头瞪她,“再哭就给本宫滚出去!”
大长公主的怒喝让石珠再不敢放肆了,而吴中令偷偷瞥了眼她,不知是担忧还是觉得被打扰了。
可石珠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殿外却传来禀报声,“大长公主容禀!和王在祈福坛诱逼太后立他的儿子为新君,求大长公主镇持!”
距离隔得远,四纪能听到的声音并不太清晰,但勉强还是明白了外面发生的事,一时间如雷轰顶,让她连站稳都困难。
这边手术正危机,海儿的命还没有被拉回来,那边和王又在野心昭然欺负皇嫂懦弱!
她不能离开手术台,但也不能让和王得逞。几乎没有思索的时间,她就咬咬牙高声说道“传本宫旨意,陛下安泰,无需绸缪新君。和王为信国传嗣功不可没,断不可委屈了他的血脉,更不劳他为国忧心,信国的国政,有本宫在呢。”
那宫女应声退下,又赶紧赶回祈福坛,只希望这段时间里太后没有点头,不然又是一番麻烦。
可易沉却有些忐忑,忍不住看了四纪一眼,“你这样……要怎么对外人说,万一……岂不是惹火烧身。”
四纪却被这话激着了,扭头满目的盛怒,“海儿会没事的,父皇、皇兄……他们会保佑海儿的,你不准放弃!”
易沉痛苦地皱起眉,他也不想辜负她的期待,可……可这么几分钟过去,手中的这颗心脏还是没有任何起色,连他也不免崩溃了。
加油啊海儿,你的母后,你的姑姑,那么多的人都希望看到你醒来呢,你明明说过你想活的啊!既然让我救你是你的圣旨,那你自己也该遵旨啊!
“四方海!活过来!”
他突然的吼声吓坏了旁边的三人,却也拉回了吴中令和石珠的哀恸。他们不能放弃,谁都不能。
从夜半时分的陛下发病准备手术,到此刻四方海心跳呼吸全都停止,国将动荡,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直到这时天光才大亮,天下臣民祈愿着陛下也能如日出般生气蓬勃,可凤仪宫中、手术台边的四人,却还没有迎来真正的黎明。
大长公主的懿旨穿过宫门传达到祈福坛众人的耳中,镇住了和王野心,至少是暂时镇住。迟迟不敢点头的房太后也终于闭上了眼,淌了半夜的泪水终于有了些温度。
四纪说海儿安泰,那就一定无事。
虽然不知道实情如何,但众位老臣还是跪了下来,恭贺陛下安康无寿。其余的百官子民们也跟着山呼,陛下平安,则信国永泰!
而这些祈愿声似乎终于被神明听见了,也或许是易沉的吼声把四方海从阎王殿里拽了回来。他突然感受到手中这颗心脏的力量,虽然微弱,但确实是它自己在努力搏动着。
他想活,四方海他想活的!
这颗心脏的跳动,四纪也看到了。她看到了海儿求生的力量,终于泪流满面。
之后是石珠,吴中令,他们也都看到了。想伸手抹掉脸上泪迹时却被易沉阻止,“别把手套污染了!我们继续手术,不能辜负了海儿,我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
此时,日头渐渐高悬,斜长的阳光透过门窗渗进凤仪宫中,比烛光更温暖,更强大。
“四号线。”
“组织钳。”
“尖剪。”
易沉沉着地完成一个又一个动作,与四纪配合无间,在他的手里,四方海的心脏被一点点修补好,越跳越强健。
只要心脏能跳动,一切都还有转机。石珠看着陛下的脸色渐渐有了生气,也终于如历劫一般全身虚脱,只要陛下能活,能活就好……
从太阳初升到日上三竿,淡盐水灌了三瓮,四纪也因为不断的输血而面色惨白。但他们都是激动的,因为这场手术,终于快做完了。
心脏的缺陷被修补好,虽然因为常年的超负荷而过度胀大,但只要正常的功能得以恢复,它的体格也会慢慢趋于正常的。
关上胸腔,缝合伤口,当涂了药膏的白棉布覆在刀口上,被一层层缠绕包裹好后,时间已近午时。
在古代这样的医疗条件下,他们完成了一场十个小时的心胸手术,若能被载入史册,必定会让后世的医疗史改写。
用于催醒刺激的龙葵发挥了作用,当易沉小心把四方海抱回床榻时,这个孩子已经挣扎地想要睁眼了。
易沉很欣慰他能有反应,赶紧把四纪叫了过来。四纪起先还不敢相信,小心地挪到榻前,握住了四方海的小手。
“海儿……”
四方海没能睁眼,但眼球的动作和指尖的力道的确是有反应的。四纪好似看到了无上至宝一般高兴,跪在榻边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侄子终于得救了,海儿终于可以健健康康地活着了。她没有信错易沉,他是整个信国的救命恩人。
“易沉……”
她拉住他的衣领,栽进了他的怀里,易沉干脆让她哭个痛快,因为他自己也想哭啊。一场手术下来,连他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好几回。
内殿里哭声一片,又刚好被回来的房太后听个正着。她本就在对儿子的担忧中煎熬了好几个时辰,如今步履艰难地回来,还没见到儿子就听到了满殿的哭声,怎能受的住。
她捂着胸口,连一句哭喊都没来得及就晕了过去,而宫人们的惊呼声又被四纪他们听到,这才知道太后就在殿外。
易沉让石珠留下来照看四方海,自己拉着四纪去开了殿门,赶紧把房太后抬了进来,但其他人等依然不准踏入殿内。
做了这么久手术,血腥气自然很重,被激醒的房太后闻到味儿,又是嚎啕大哭,“我的儿啊……”
四纪抹了泪,赶紧把皇嫂扶住,“海儿没事,海儿活过来了,皇嫂,海儿得救了。”
哭得肝肠寸断的房太后一愣,泪水霎时止住,“什、什么?”
“您去看看他吧,易——融国君他把海儿救回来了。”
听到这话,房太后突然便有了生气,她几乎是跑着冲到内殿,直奔着四方海的床榻而去。
因为手术成功,根治了四方海的问题,所以他的脸色在短时间内便有了改善。自他出生起就没有过这么好看的脸色,让房太后又是一阵笑泪。
可就在众人以为雨后天晴时,易沉却郑重地开了口,“虽然我这话不合时宜,但还是必须要说。手术只是其中一个难关而已,术后的恢复却不能掉以轻心。
输血并发症、感染,这些都会威胁海儿的性命。所以在海儿的伤口痊愈之前,我们依然要保持做手术那样的严格要求才行。”
房太后只顾着紧张,还是四纪坚强些。她点点头,又看了眼小侄子的脸庞,“这么艰难海儿都挺过来了,他一定会没事的,我相信他,更相信你。”
因为哭过,她的睫毛湿漉漉的,易沉看着她的泪珠在烛光与阳光的晕染下泛着虹光,比什么都美。
吴中令、石珠、房太后,他们都还在旁边,但易沉已经不在乎了。他忽而一笑捧起了她的脸,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