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的院里灯火彻夜,宰相夫人这边却是满腹的怨怒,把火气一股脑全撒在了自己儿子的头上。
可她就是再气也没办法啊,那个苏眉凭本事魅惑老爷,老爷也心甘情愿,她要是多说两句,也只会被呵斥说是妒妇。
整个元家,也就她还知道点关于苏眉和老爷的事了。
其实那个苏眉,根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她一个信国咒术师,能逃来融国苟且偷生就已经是走运了,没想到却偶然遇到了老爷。
而老爷也是个糊涂的,不仅被她迷得团团转,还主动要那个苏眉给他下咒,让自己一生一世都爱着她,这才是眉夫人得宠的真相!
那个元拂儿也是会投胎,做了苏眉的女儿,自然也被老爷看中,而且……
宰相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就心烦,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没出息的!被一个信国咒术师生的女儿骑在头上,她娘是个施咒害人的东西,她肯定也学了那一套!等她使出什么狐媚招数进了宫当皇妃,这元家还有你待的地儿么!”
这些话,她是从没有说出口的,毕竟老爷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会让旁人知道。她也就是今天气急,才对着儿子说了出来。
反而儿子是向着自己的,他听见了也没什么。
可宰相夫人万万没想到,她这番话,竟被偶然路过的香附听了个正着。
大夫人的院落气派,前门那自然是听不到的。而香附因为被元拂儿打发这大晚上的到后塘去摘莲花,正巧就绕到了大夫人院子的最后面。
信国咒术师是个怎样的身份?在信国,那可是一旦发现就要追杀的,就因为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
魅惑他人也好,取人性命也好,都不是难事,若能学成,普通凡人对上他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香附不是不知道拂儿小姐跟眉夫人学了些古怪招式,只是一直没多想,今日听了这话其实也不算太意外,当下便提了裙子蹑步离开。
然而,她还是害怕的。
拂儿小姐贪心不足,梦寐着要入宫为妃,而她又学了些咒术,万一不择手段起来……
可香附就是这么个胆小怕事的,她神色不安地回到元拂儿的院子里,见小姐正调研着一些色泽怪异的粉末,便自觉地侯在门外,只当什么也不知。
元拂儿显然很有精力,直到子时才停手歇下,入睡前,她披着薄纱长衫立于窗前,遥望着皇宫那不甚清晰的轮廓。
母亲已经痊愈,终于能帮到她了,陛下啊,你就趁着这无多的时日好好宠爱一下你的卫宝林吧。
而在同一片月色下,粹安宫的寝殿里,易沉与四纪两人正并肩而眠,谁也没睡着。
没错,就是两人。也许是那点毒药的作用太轻微,在四纪变回老虎的几个时辰后,她就再次恢复了人形。
而这次突然的恢复,就十分尴尬了……
当时,四纪正靠在易沉身边一起批阅奏章,胡正进来询问是否要召卫宝林侍寝,而易沉随口就以卫宝林今日被老虎吓到为由打发了他。
胡正没有多言,倒也觉得奇怪。这位卫宝林在侍寝第一天那可是奔放异常啊,怎么被老虎这么一吓,就从下午到晚上都没醒?
若是吓晕了醒不过来也就罢了,陛下还不让宫人们进芳华馆打扰,甚至连太医没召,当真不怕卫宝林吓出个好歹来?
可晚些时候,他刚推了门呈宵夜进去,就见到陛下往桌案下塞着什么。
“……陛下?”
易沉神色慌乱,掩饰地极为笨拙,而胡正似乎听到了一声女人的痛呼,声音很小且立刻就闭了嘴。
躲在案底捂着磕疼的脑门,四纪扯了下易沉的袍子让他快些回应。易沉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滚了下喉头艰难地开口道:“无妨,你先退下吧,夜里……就不要来打扰了。”
胡正看出陛下的局促,又朝他身前的桌案看了眼,虽然疑惑卫宝林是怎么进来的,却也识趣地离开,“老奴这就出去,陛下放心,芳华馆的门口,不会有人守着的。”
易沉哪里还敢说什么,挥着袖子让他赶紧出去,待到殿门关好,四纪才艰难地从案底爬了出来。
被撞着额头可真疼啊,可如今更让人窘迫的是二人之间的姿势……
刚刚她突然变回人形,还没等溜进内殿,胡正就敲门进来了,情急之下被易沉塞进桌案底下,如今再爬出来,就势必会扶上他的膝头……
易沉可不敢作死,连忙起身把她扶出来,紧接着便解开自己的袍子,可把四纪吓了一跳,“你干嘛!”
“还能干嘛,给你披件衣服啊,你的东西如今都在芳华馆,我还得想办法把你送回去呢。”
这样毫无预兆的变化实在太麻烦了,四纪披上他递来的外袍,一股脑将头发拨开,“还送什么,要是路上又变回老虎呢,你怎么解释?”
易沉有些意外,不送回去,难道他们今晚……
唉,好不容易睡两天床榻,又得睡地上了。
可四纪却回头看向他,耳根有些泛红,“你是皇帝,召妃嫔侍寝有什么好顾虑的,龙榻够大,你挤不着我。”
这下反倒是易沉不好意思了,“我还是和一样吧……”
“别忘了你是皇帝。”四纪的态度不容他多话,“你睡地上,我不安心。”
易沉不好再反驳,内心里却悲嚎了起来,可是和你睡一起我不安心啊!
最终,他们还是并肩同榻,双双盯着头顶的帐幔若有所思……
“四纪。”易沉不敢扭头,听到她的回应后才继续说道,“我打算明天就让吴中令去信国,毕竟你等不了,咱们这样,太麻烦了。”
“嗯。”
“还有,我想探探元家。”
四纪扭过头,见他依然没有看向自己,干脆坐起身来,长发披散在肩头,充满了暧昧的意味,“你疯了,要去招惹他们。”
易沉刚想回头看她,却又立马撇过头去,喉头猛地滚动了两下,“那个……元家既然诡计多端,我们也不能一味防着,知彼知己才能有胜算。而且我怀疑元拂儿或许知道些什么,若能借她的力,没准就能帮到你呢。”
四纪本想反驳,可几番张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
元家太复杂,她的确是顾虑的,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知彼知己才能防患,“你想怎么做?不是已经让胡正去打探了么。”
易沉思索着她能理解的词汇,枕着胳膊沉吟道“万一元家懂得反侦察,反而误导了我们呢,所以我想亲自去探探,他们就是有坏心,也不至于在元家把我灭口吧。”
四纪听得心中一惊,立马摇头,“不行,绝对不行!你明知他们图谋不轨还以身试险?!万一他们早就准备已久就等着对你下手呢,你亲身去元家,岂不是自投罗网!”
易沉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又仔细回想平日里元宰相对他的态度,觉得四纪对元家过于敌视了。
“四纪,我知道你害怕薄颜遇险,可我看元宰相不是那种不顾后果的人。你想啊……”他干脆也坐起身来,与四纪面对面,只是四纪因为披着他的袍子过于松大,颈项间总有他不敢看的领域。
见他磨磨蹭蹭,四纪起先还有些不解,后来才明白他闪躲的目光,顿时红了脸,捂着领口偏向了一边,“你继续说。”
“嗯。”被打断思路的易沉缓了一下,目光正好瞥见榻边那光晕流转的灯台,不由有些分神。
而四纪没等到他的下文,也奇怪地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烛台,不由更是耳根通红。
夜深烛光静,相偎待天明。
脑子里突然就有了这句诗,可明明眼下不是这样的意境啊,她和易沉,怎么可能会相偎呢……
其实说来也奇怪,今晚她明明可以让他送自己回芳华馆,却偏偏想要留下来。尽管嘴上说是不想委屈了他这个皇帝,但她自己清楚。
不是不想委屈,她就是想和他亲近……
以前薄颜在的时候,他们从来都是知礼节重廉耻的,像现在这样披着他的衣服与他同床共枕,就是想都不会去想。
而如今……
易沉仿佛就是一潭温泉,让身处寒冬的她忍不住想要接近。
明明告诫过自己多少回,他不是薄颜,她爱的是薄颜。可每一次待在他的身边,她又总是给自己找各种借口。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忘记自己的初心……
不知道四纪这般想法的易沉好不容易想起刚刚要说的话了,“咱们回归正题啊,你想啊,如果元宰相真的想干掉我,又为什么要想方设法把他女儿塞给我?”
四纪的旖旎情绪在他的这句话里顿时烟消云散了,她冷眼瞧向他,让易沉好一阵毛骨悚然。
“哦?元宰相想方设法要把元拂儿嫁给你是吧?”
她的冷言冷语让求生欲极强的易沉意识到危机,他连连后退缩在榻边,就差直接滚下去了,“我不是,我没有!我一直是拒绝的!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让薄颜娶了元拂儿的。”
又是薄颜……
四纪突然心生一股无名怒火,抄起手边的细绫软枕就砸向他。而本来就在龙榻边缘岌岌可危的易沉被这一砸径直滚落在地,抱着软枕暗叹无辜。
她这又是怎么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