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的下人们最近都活得小心翼翼的,因为老爷把家里最受宠的拂儿小姐给软禁了,不让她接触任何外人,甚至除了香附,还撤走了她院里所有的下人。
对老爷如此严苛的行径,拂儿小姐的生母眉夫人不仅不求情,还帮着劝说自己女儿,让她在院子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可让拂儿小姐生了好大一顿脾气。
如此一来最遭殃的,就是留在院里独自伺候小姐的香附了。
要说疼爱女儿的元宰相为何会如此动作,皆因元拂儿给宝林娘娘下药的事情被查了出来,虽然陛下没有说什么,但元宰相才不会认为他不知情。
为了不让陛下被再次触怒,他只好先管住女儿,再想办法稳住这个来历不明却霸占着君王躯壳的假皇帝。
如今苏眉没法再下一次咒术,动手谋杀又风险太大,元宰相不是个莽撞的人,他有耐心慢慢筹备,再不济,这次千秋节,就先服个软吧。
而苏眉,则想的更多些。
现在的这个皇帝,恐怕也是被人下咒,或是因为什么意外而灵魂脱壳,恰巧钻进了被咒术抽走魂魄的皇帝的躯壳中。至于那位宝林娘娘,则更蹊跷了。
这个咒术,她没有学过,但好在在古籍中翻到了只言片语。
被施咒者,如在世间灰飞烟灭,或畜或魂一概无定,亲友见之不认,如妄生于世。
故称,妄生咒。
古籍上画着往生咒的咒符,确确实实就是那位宝林娘娘额上的纹路,那这就更奇怪了。
这位宝林娘娘原本是什么人呢,又是什么人对她有如此仇怨,要让她在世间飘荡而不得归,至死也无人能认出她。
其实如果这个时候,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元拂儿的话,她一定能想到原委,但此刻,元拂儿却满心的怨怒,更是把香附当作了泄愤的物什。
她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却几乎放干了她身上所有的鲜血,在她奄奄一息时,又拿回血的药来救她。
香附怕死,更怕被元拂儿下什么生不如死的咒术,所以她不敢吭声,更不敢反抗。当初救下自己的眉夫人什么时候才能来啊,好想有个人,能来救她……
不过元拂儿并不是那么噬好血气的人,她之所以取了香附的血,全是为了制一味药。
皇帝如何,她并不知情,也不在意。她在意的,自然是那个母老虎变的宝林娘娘。
就算爹娘关着她,也还是晚了一步,当初陛下亲临时,那个宫女已经告诉了她。宝林娘娘额上的荧蓝纹路,和那只母老虎额头上的一模一样。
而且但凡宝林娘娘现身,那是母老虎一定会跑出去玩,而那只母老虎回来时,宝林娘娘就会闭门不出。是个人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吧。
所以,这样一只怪物留在陛下身边,怎么能不除呢。
之前让那宫女每天在那妖怪的饮食里下点慢性的毒药,结果才一次就让她暴病,反而露了马脚让爹爹追查出来。
虽然那药是停了,可是元拂儿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她这些年自己琢磨出了不少好药,再糅合咒术,只要不被她母亲阻拦,几乎可以在融国为所欲为。
放下取血的尖刀,她满意地放开了香附,在等待血液凝固的时间里,她微笑着幽幽起身望向窗外,眼里全是欲望。
都说人是贪心不足的,在她身上更是表现地淋漓尽致。
她从小都受到爹爹格外的疼爱,长大后那些王公子弟们也对她神魂颠倒,虽然是个庶出的女儿,但却比嫡出的小姐更尊贵。这一切看起来风光,也够让人知足了,可元拂儿自己清楚,这些不过是因为她娘,不过是因为咒术!
爹爹的疼爱也好,那些公子哥的爱慕也好,都是娘在爹爹身上下的咒术!让爹爹对她们娘俩言听计从,而那些公子哥也不过是攀附元家罢了,能娶到宰相的掌上明珠,谁不会坐拥大好前程呢。
可没了那些咒术,她就什么都不是!
既然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是靠咒术得来的,那何不用咒术得到更多的东西呢?
她想当皇妃,想过更奢华的生活,被所有人俯首,只要能蛊惑皇帝的心,只要能扒下那只母老虎的皮,那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窗外日光刺目,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纤长上扬的眼角藏不住算计,美艳却危险。
再过几天就是陛下千秋了,她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到时候,就算是娘也拦不住她。
同样绸缪着薄颜千秋的人,还有远在信国的君臣们。
大长公主不在,皇帝久病,作为太后的房氏就是再无能也得担点事才行。
前几天收到了融国递来的国书,说是为了巩固两国相交,已派了中令官来驻访,眼下该在路上了。
看到这份国书,太后长舒了一口气,对身旁的石珠夸赞有加,“还好有你记着贺礼的事,不然到了今日才想起来可就来不及了。”
石珠以前侍奉四纪大长公主,自然知道融国薄颜皇帝千秋的日子,以往每年,大长公主都要早早地亲自挑选好礼物,再算着日子送过去,保证能在他生辰当日收到。
可自从她失踪之后,信国上下也没人在意这件事了,只有石珠还记着,前半月左右就请示了太后,派人以大长公主的名义送出了贺礼。
想到大长公主,无能懦弱的房氏不免又是一番感慨,“唉,若是让融国皇帝知道我们弄丢了四纪,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石珠赶紧安慰,她只求自己挑选的贺礼能入得融国皇帝的眼,可千万别被看出来什么。再有就是马上要到达皇城的融国中令,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派个中令来是有什么事。
或是……察觉到什么了?
房太后可不敢让融国皇帝知道四纪失踪的事,嘱咐石珠一定要好好安排,“等那个中令官一来,你就主动说明四纪不方便见人好了。”
石珠应下,又听到内室里有些许动静,原来是小皇帝四方海睡醒了,揉着眼睛好似哭过。
房太后立马过去抱起儿子,轻柔地擦掉他眼角的碎泪,“怎么了海儿?哪不舒服么?”
四方海被母后抱在怀里,还在一下下地抽泣,“母后,姑姑呢?我想姑姑……”
儿子带着哭腔的鼻音让房太后心里一酸,她知道海儿和四纪亲,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了也是想的很,但她上哪给他找姑姑去啊,也只能安慰他说姑姑去融国看未来的姑父了。
可海儿还是不高兴,撅着嘴吸着小鼻子,又不敢大哭,“姑姑已经去好久了,什么时候回来啊?姑姑有了姑父,就不管我们了么?”
房太后的眼眶一红,生怕海儿生四纪的气,“不会的,两国之间有那么远,你姑姑这么多年也没去融国陪陪你未来的姑父,就让她歇一歇吧。”
四方海懂事,也知道姑姑一直以来都很累,所以尽管还是想她,也还是擦掉了泪水乖乖点头,“嗯,海儿不催姑姑,海儿会等姑姑回来的。”
这个八岁的小皇帝因为常年病弱,身子格外单薄,面色青紫晄白,让人看一眼,都生怕他何时就气闭早殇。也让做母亲的房氏早哭干了泪,她不求别的,只求唯一的儿子能平安活着就好。
她放下儿子,拖着步子迈出了凤仪宫,望着天边仅剩一线的月牙合掌祈愿,愿四纪大长公主能平安康健,早日回归。
千里共婵娟,月下几人同忧思。就在这片夜空下,立于粹安宫院中的四纪也正在肃拜冥思,神情虔诚而宁静。
易沉远远看着,直到她睁开眼,抬头看向月亮时,额上的蓝纹泛着荧光,很是漂亮。
“刚在想什么?想你的亲人么?”
月色不甚明朗,和那时在如夏阁的清幽差远了,不过今夜却有许多萤火虫,萦绕在四纪的身边,却还没有她的眼睛亮。
她看着易沉缓步走来,广袖的薄丝袍子随着他的动作左右甩着,一阵略大的风吹过,他与她的衣带都飘了起来,渐渐交缠在了一起。接着风过,那缠在一起的衣带却没有分开。
“在想念我的侄子,我的皇嫂,我身边的侍女,我的家国。”
声音很轻,很柔,透着无奈和疲惫。
易沉知道她的心里很煎熬,走近些拍了拍她的后背,“吴中令已经启程了,去了信国,会好好打探你家人的情况的,也会很快找到害你的人,放心吧,这些事就快要解决了。”
四纪没有反感他的触碰,反而觉得温暖贴心,“话说回来了,你来这这么久,还从来没说起过你自己呢。”
说话的时候,她稍微歪着点脑袋,娴静透着点娇俏,让易沉忍不住想亲亲她,不过在生命威胁的面前,他还是忍住了冲动。
“我啊?我没什么好说的,孤身一人,到哪都一样。”
四纪不解,“你的家人呢?”
易沉微微一顿,随即释然地轻笑,拢袖和她并排站着,仰望着几乎被云层淹没的一线月色,“我没家人,是个孤儿,要说有点关系的人嘛,就是我的助养人了,不过我助养人是个大老板,一年也见不到他一次的。”
说起自己的身世,易沉并没有多伤心,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寂,可四纪却想象不到这是怎样的苦闷。
从小,她的身边就围满了人,父皇、母后、皇兄和数不清的宫人。
虽然亲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她,但好歹还好皇嫂和侄子在,他们就是自己的支柱。可如果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平日里相伴相帮的人,该有多孤独啊。
她有些迟疑地望向他,“你的身边……真的没有别人么?”
易沉想了想,不知道是故作坚强还是真的无所谓,“倒不是没别人,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有很多孩子和我一样,有几个阿姨照顾我们的生活,她们要是都不来,我们就自己照顾自己。
好在我们还能上学,在学校里有同学,高中之后兼职赚学费,后来实习工作,就有同事了。似乎除了没有真正的亲人,也不缺人陪着。要这么想的话,其实我一点也不孤独诶。”
四纪没有接他的话,望着天边的月牙想起父皇、母后和皇兄的接连崩逝。
“说不孤独……是假的,有家人的时候,夜里能有个陪你说话的,年节,一家人聚在一起庆贺。而当他们都走了……只剩你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寝殿太空旷,安静地吓人。”
然后她吸了下鼻子讪笑一声,“那个时候,我甚至都想着哪怕是母后皇兄的鬼魂回来我都是高兴的,我不怕,就是想他们……”
易沉看到她的眼眶湿湿的,流露出往日没有的柔软和伤感。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能理解,比起从一开始就没有,反而是有过却失去来得更加痛苦,而这样的痛苦,她生生经历了三回。
每一回,她都是一个人缩在空旷的寝殿中,抱着亲人留给她的遗物痛哭失声,而以她的个性,就算心再痛,也不会让其他人担心,甚至不会让别人看到她的眼泪。
就这样,撑过了三次的生离死别。
他甚至不敢想象四纪一个人缩在床榻上抱膝落泪的样子,那样的她太让人心碎。
突然,他扶住了四纪的肩头,让她面对着自己,眉目低沉而温和。
“四纪,我能抱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