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主任清了下嗓，打破了这莫名诡异的氛围，将彤彤妈拉了起来，让别的医生带她回病房，又看了眼四纪。
换做一般的女孩子，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会有些不好意思。但四纪没有，在她眼里这个主任不过一个平民，能指责她什么。
毕竟，君主立宪制下的阶级思想不是朝夕能改变的，骨子里，她依然是高傲的大长公主。
因此出现的局面便是，还没等作为科里老大的主任发话，四纪倒先说起了他的不是，“你是统领这些医生的？何等失职竟让他们被人随意唾骂？”
暗叫不好的易沉赶紧拉住了她，“四纪四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别说话了……”
被他拉住，四纪才想起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是，不忿地闭上嘴，扭过头不再言语。
主任看了眼易沉，又再次看向因为他一句话而乖乖配合的四纪，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下，“这事儿……也怪不得易医生，但是易医生啊，你的家属在医院里对病人家属动手，影响确实不好。”
易沉赶紧道歉，却没有拉上四纪。也正如他所想，四纪怎会低头，能沉默不语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而且她可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若是回到信国，她一定要设个条例，胆敢对医者不敬者重惩。
可这么一想，她又愣住了。呵……还说什么回到信国，她哪里还会回去。
曾经的一切都得抛下不是么，明明告诫过自己很多次，自己再不是什么大长公主。
让人意外的是主任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只说让四纪这位家属不要影响医生的工作，四纪也不愿待下去，回头看了眼易沉就出了办公室。
易沉怕她生气，得到允许后送四纪到电梯口，跟在她后面不敢说什么。这情景就和当初在融国宫里，跟在大老虎后面如出一辙。
可他还在构思回家后该怎么哄她，却不小心撞到了四纪的后背，“怎么了？”
四纪没有回话，呆呆地望向一个方向。易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
病房里，坐着一个小男孩，八九岁的模样，瘦瘦的，惨白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被迫端坐在床上，喘息起来十分艰难。
正是四方海当初的症状，原来这个世上，海儿这样的孩子真的不少。
看到这个孩子，四纪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病房里的母子注意到门口的四纪和她身后的易医生，虽然迷茫，还是客气地打了招呼。
四纪回过神，压抑地吸了下鼻子，抬手抹掉滑落的泪珠，僵着身子抬腿离开。
她想海儿了，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了，国事繁冗会不会累着他，皇嫂太懦弱会不会让他缺少气魄，太师太傅们有没有认真辅佐他。
走到电梯口，她让易沉先回去工作，“我能自己回家的，去吧，手术要紧。”
易沉看了眼时间，确实经不起耽误，只能亲了下她的额头就匆匆赶回去。可他的心里却盘旋着一个念头。
即使四纪在打扮习惯上与普通人差距不大，但她终究来自一个不同的朝代，终究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难道真要让她与这个相去甚远处处约束的世界，牵强地共处一辈子么。
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思，他顶着科里同事和病人家属们探寻好奇的目光躲进了手术室，只有在全身心投入到工作的时候才能把烦恼撇到一边。
直到下午四点，小彤彤的手术才结束，有些疲乏的易沉还得把后续的治疗计划仔细解释给家属，好在彤彤妈没有再乱发脾气，还十分愧疚地拉着他的手连声道歉。
易沉自然是不会怪她的，把所有的事宜安排好才收拾回家，四纪准备的晚饭也刚好出锅，这种回家到就有热饭吃的感觉很奇妙，一瞬间就能化解整天下来的劳累。
把能干的她搂在怀里亲了好一会儿，易沉才换了衣服坐到餐桌前，见四纪脸色不太好看，小心地试探了几句：“彤彤的手术挺成功的。”
“嗯。”
“彤彤妈还给我道歉了，主任也没说什么。”
“嗯。”
“我同事说你很霸气呢，要不咱们这两天就把请柬发下去吧。”
四纪停下了筷子，抬头看向他，“这种事经常有么？要不是今天有我在，你打算就这么忍过去？以前你也是这样？”
易沉不敢点头，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样的人毕竟少，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可四纪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缓和，铁青地让易沉有些无奈，只能握住她的手：“毕竟这是工作，要理解家属的心情，总不能还跟当皇帝一样说一不二吧。”
只有最后一句话让四纪的神情有些动摇，恍惚地摇摇头，“你要真是皇帝，该多好。”
易沉一怔，随即讪笑着松开了手，他可以把这句话当作无心的玩笑，但在四纪的内心里，她是真的这样期望的。
他能为四纪做很多事，但她的这个愿望，他没办法完成。不仅让他失望了，更显现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正大光明身份的四纪，和同样没有根基的他，在这个世上的牵扯实在太脆弱了。更何况如今的四纪其实活得很憋屈，她能够为了他忍受枯燥平凡的日常起居，但心性是无法被压抑的，强自活出不符合她本性的生活，只会累。
“四纪……”
他张口，看着她的眼睛却吐不出一个字。能说什么，让她回去么？他保证说出这句话，四纪立马就能举刀砍死自己。
但他又不想让四纪继续这样委屈自己，谁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从神采飞扬万人敬仰被磨成平庸又不甘心的家庭妇女。
“你……你当初是怎么来的？”
四纪不明所以，想想就觉得头疼，“还能怎么？靠咒术呗，苏眉的师傅何道人送我来的，虽然出了点意外让我成了一只猫……哦对了，你那个时候怎会跑到关着我的地方去？”
一听到咒术两个字，易沉又犹豫了，“啊……你说的是动物收留站吧？我有时间就会去做义工。照顾小动物就和照顾孩子是一样的，都是可怜的小生命……”
怎么办，他想让四纪回到曾经恣意的生活，又舍不得她被咒术伤害。再说了……自己呢？留在这里的话，他们各自孤单，四纪的一番努力也毫无意义了。
最终，他也只能喃喃地自言自语一句“还是先把婚礼办了吧。”
一顿饭，索然无味，又五味杂陈。
那天夜里，四纪整宿都没有阖眼，枕着易沉的胳膊，眼里亮晶晶的。
她是真的想念海儿想念信国的家人们，也着实觉得憋屈，但不是易沉所想的那样舍不得曾经高高在上的地位，高处不胜寒有什么好怀念的。
她只是为易沉不值，明明在融国的时候，作为主君的他那么意气风发，原来真正的他却是那么艰难地生存。
从来没这么怀念海儿做完手术那会儿，虽然忧心虽然疲惫，但有易沉陪着，又能见着家人就是踏实的。
如今……她不后悔，却免不了伤感。
眼角的泪滴顺着鬓发沾湿了易沉的手臂，让本就浅睡的他睁开了眼。四纪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但从她时不时的叹息就能听出她在哭。
不动声色地将她搂地更紧些，鼻尖全是她发丝的味道，他竟然冒出了一个奇特的想法，要不他自己来学咒术吧，至少四纪不用受伤。
然而这只是关心则乱，他忘了，咒术这东西，只有信国人学的会……
两人熬过漫漫的黑夜，天亮后各有所思地重复着和昨天没什么差别的起居。易沉或许猜到了四纪想干什么，出门前再次提醒她，“绝对不要想着练习咒术，家里有监控，我可看着呢。”
四纪微眯着眼，“你监视我？”
“我不反驳，晚上回来随你处置，但记住，我不是开玩笑的。”
他的严肃让四纪不大痛快，见她不高兴，易沉也舍不得，伸手刮了刮她的脸蛋，“今晚咱们出去逛街看看婚纱吧，尽快让你成为我的新娘子。”
唯有这件事能让四纪开心起来，这才勾起嘴角，“好，我等你。”
可就在易沉犹不放心地关上门后，她眼里的温软立马消失了，转身张望着他们生活的这间小居所，片刻后冷笑一声，“监控能拿我怎样呢。”
咒术她是学定了，就算是易沉也拦不住她。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赵老板悠闲地坐在落地窗前，不去看身后站着的一脸不忿的秦时，只抿了口微凉的咖啡。
“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