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落地窗射进来，剐蹭在桌上的水杯里，折射出一小段一小段的光晕。林湛斐的手指伸出去隔断这些光晕，又把手指抽回来，反反复复了好几次。服务员已经来过几次让他点菜了，他都只能一遍遍地让对方往他的杯子里蓄着冰水，菜单没有翻一下。
市中心规格算很高的餐馆，身着长中校服的林湛斐坐在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这些看人下菜碟的服务员眼中，长中远远比不上省重或是国际学校，尽管眼前的少年眉目端正英俊，仪表堂堂，但他身上这件校服和后跟有些开裂的球鞋还是让服务员看他的神情不自觉带上一股子轻蔑。
林湛斐假装感受不到这些眼神。
他和孙雪菲约在中午十一点钟在这里见面。孙雪菲被公事缠住脱不开身，耽误了半个多小时，她让他先进去坐着等她一会儿，但快到十二点了，她却迟迟没有露面。
“先生，十二点半我们这个位置有预定，您看您要不要先点菜等您的朋友过来，我怕再晚一点来不及呢。”服务员最后一次过来催促林湛斐，虽然语气客气，但面无表情的脸实在称不上态度和善。
林湛斐略显局促地拿起脚边的书包站起来，故作沉稳地笑了笑，“啊，那我出去等吧，她被工作耽误了，可能还要……”
“小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孙雪菲已经一个人走了进来，她换了身深蓝色的套装，手里拿着个价值不菲的小包，看到她，林湛斐下意识舒了口气。
“哎呀，你怎么没点菜？都让你先吃了。”
服务员的神色由冰冷转为了复杂，她在林湛斐身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等孙雪菲坐定，把菜单给到两人手里一人一份。
敏感如林湛斐注意到了服务员细小的情绪变化，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书包重新放在脚下，坐了下来。
孙雪菲没有翻菜单，摆摆手，“你家的招牌菜式上几道吧，再一个甜品一道汤。小湛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没。”
服务员点点头，“那酒水呢？”
“鲜榨雪梨百香果吧，小湛要什么？”孙雪菲把手包放在一边，笑容流畅自如。
林湛斐的唇抿成一条浅浅的线，想了想他说，“随意吧，橙汁。”
“那就橙汁。”孙雪菲看上去心情很好，扬着下巴点过菜，等服务员离开后，笑意更甚，“不好意思啊，我迟到太久了，就算在外地也得工作，公司的事不能少了人。”
“没事。”林湛斐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冰水，他已经记不得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喝了多少杯水了。
孙雪菲脸上泛着兴奋的潮红，“我特意挑了这家馆子。我过来的时候，朋友力荐他们家，当时就想着一定要带你过来尝尝的。咱们有十几年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真好，好怀念这种感觉啊。”说着，她好像又要哭出来了。
林湛斐没心情跟她畅谈往事，在这地方多待一秒钟，他都不自在的要窒息了，只想赶紧切入正题，拿钱走人，“那个，昨晚跟您说的，借钱的事……”
孙雪菲愣了一下，笑容收敛了起来，“哦，我记得的，不是借，我给你用，”她拿起旁边的手包，从里边抽出一张卡推到林湛斐面前，“不多，你先用着，没有密码，你爸的病我也会想办法的……”
“你没告诉他吧？”林湛斐后知后觉地问道。
“当然没有，放心。按理说我没义务管着他，但是感谢他这么多年照顾着你，把你照顾的这么好，冲你，他这病也得治不是？”
少年看着推到面前的银行卡，顿了顿，抬手按住了一个边角。他没有抬头看孙雪菲一眼，心里怪怪的，很不是滋味，“谢谢……”
“不用，给你花钱，妈妈特别乐意。”孙雪菲的手轻轻覆在了他手上。
林湛斐像触电一样挣脱开，把卡装进带拉链的内口袋，站起来，一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餐具，“我，我去一下卫生间。”他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餐具，转身往卫生间走。
进了隔间后，他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根正要点燃，突然想起了什么，推开隔间的门，找到了外边那个“禁止吸烟”的标识。他叹了口气重新把门带上，把烟塞回盒子里，坐在马桶盖上拿出了刚才孙雪菲给他的那张银行卡。
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啊，他苦笑了一下，突然有些怨恨起林展的不争气。怎么好好的，非要在这个当口儿生病呢？拮据的状况让林湛斐先前的信誓旦旦都像扯淡似的，尽管心里不愿意，他还是得坐在高级餐厅，求孙雪菲施舍他一点点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钱，不能发火不能有情绪，这感觉，不比当初在英泺面前好多少，甚至只能更糟。
而背着林展找孙雪菲要钱，又让林湛斐有种对他的背叛，他仿佛心里有一块大石头，死死压着，喘不过气。
坐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把银行卡重新装好，推门走到洗手台去洗手。
水龙头别致精巧，旁边放着个像极了干花摆件的洗手液，林湛斐觉得好玩，挤了一点出来。他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水龙头的开关，左右掰了几下，都不得要领，一门心思纠结着这件事，没注意到走进来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叔，他看着他傻乎乎的折腾了半天，笑了一声，越过他，手往水龙头下边一放，水流了出来。
是最寻常不过的红外线感应出水。
林湛斐愣了一下。
他感觉脸像烧着了一般发烫起来，那声其实没什么恶意的笑声，被他兀自放大了无数倍，塞满了耳朵，刺耳的令人发疯。
匆匆洗了手之后，随便在校服上擦了几下，他逃一般离开了卫生间。
尽管面上再冷静如常，那种局促和格格不入，已然在这一刻把他推到了焦躁的顶点。
他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实在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每一个细胞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回到位置上，菜已经上齐了。时间早过了十二点半，有人预定位置不过是服务员赶走林湛斐的说辞。他拿起地上的书包，脸还是红扑扑的，“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了，不好意思啊，您慢慢吃。”
“哎，小湛……”孙雪菲还没说完，他已经背上书包疾步离开了餐馆，甚至连多余的招呼都没有。
看着儿子匆忙逃离的背影，原本开心的要命的孙雪菲无声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顺利就接受她还跟她吃饭的，约她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林展的医药费罢了。
这样想想，还真是很不甘心。
孙雪菲感觉眼底湿润了，赶紧转了几下眼球，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当初离开的时候，她就想着，这么抛弃了一个无助的小生命一定会有报应的。果然，报应就是那个小小的肉呼呼的粘人精，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跟她无话不说、追着她叫妈妈了。
这种因果她早就预料到了，但真到了头，又做不到顺其自然了。
“事情进展的怎么样？”正想着，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微信。
孙雪菲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拿起手机回复，“不怎么样，可以说非常不顺利了。”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你这是起来了还是还没睡？”
“起来上厕所，想着你晚上跟我说今天要跟他吃饭，我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就问问。实在不行就回去吧，何必呢？别给自己气受。别让他们父子合起伙儿欺负你。”
“胡说什么呢，他挺好的。别这么说。”
“……不想跟你说这个，偏心偏过了真的，行了行了，照顾好自己，我滚去睡觉去了。”
“你也照顾好自己。”
返回到手机桌面，看着桌面上的壁纸，孙雪菲无意识地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