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斐从餐厅出来后，如获新生，他深深舒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包被他小心翼翼塞起来的烟，叼出来一根点上。
他找了个银行，查了下孙雪菲给他那张卡上的余额，掂量了一下，打算先去医院给林展把医药费和住院费交上。今天是他请假的最后一天了，他不想再拖下去耽误了学习，毕竟还有没几天又要月考，总不能放着学校那边的事不管。
坐公交车回到医院，随便在楼下食堂吃了点东西，林湛斐打包了些清淡的食物带回去给林展，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他大吵大嚷的声音。
“我都说了我没事！今天就可以出院！出去出去，不要给我挂盐水了！”
“病？有什么病？都是你们医生骗钱的谎话！”
“别碰我！”
林湛斐心里一惊，赶紧小跑几步到了病房。房门没关，门口围着几个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林展正坐在床上怒不可遏地大吼着，完全不像个刚刚症断出恶性肿瘤的病人。他面前站着两个手足无措的小护士，护士长在一边无可奈何地低声劝说着他什么。
“怎么了？”林湛斐挤进人群，把手里的饭放在床头小桌子上，转身关上了病房的门，把一干看客阻隔在门外。
见儿子回来了，刚才气势汹汹的林展一下子蔫儿了，缩着脖子不再像之前那样说话，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着，“她们要给我输液，我想着我都好了……”
林湛斐没理他，问护士长，“怎么了？”
护士长看了看林展，把林湛斐拉到一旁，“你爸说他要出院。”
“出院？！”
“对，他说他好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在医院住着浪费钱，你也听到了，说我们忽悠你骗钱。”护士长苦笑一下，神情颇为无奈。
“……不好意思啊，我爸年纪大了，糊里糊涂的，怪我没跟他说清楚。”林湛斐赔着笑脸。
“没事，我想你就没跟他说，所以嘱咐小护士们也别告诉他。这样吧，你先安抚你爸的情绪，平静了之后我们再过来。”
林湛斐不停点头鞠躬赔不是，送走了护士长一行。她们走了以后，他走进病房，一声不吭地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了父子二人。
林展住的是三人病房，上午时两个病友出院了，新来的两个一个在全身检查一个在做手术，都不在病房里。林展窝在被子里，挑眼偷偷看着林湛斐，等着他的反应。
奇怪的是林湛斐什么都没说，看着他笑了一下，拿起桌上打包的东西，小心翼翼打开，“我买了饭给你，睡过头了，你肯定饿了吧？”
看他没有不高兴，林展这才放下了心，从被子里探出身子，接过碗端着，就着勺子吃了几口，“我自己来。”
林湛斐没有坚持喂他，顺手把碗递了过去。
吃了一会儿，林展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啥时候出院？今天还是明天？”
“你听医生的好好治疗，其他的别管。”林湛斐翘着二郎腿打游戏，没正眼看他。今天他好几次开局不利，一落地就成盒，点儿背到极点。
林展当然不会管他点儿背不背，既然开了口，就要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没事了，治疗什么？还不是浪费钱？这次又花了多少钱？”
“你能不能别总钱钱钱的？都说了别操心，好好治病。”
“我没事了啊！你看我，能吃吃能喝喝，一天睡八回，这是病人有的样子？”林展把碗放在一边，怕儿子不相信似的，举起两只手挥舞了几下。
但林湛斐专注在游戏的世界里，没看见。
“我要出院，最迟明天，给我办手续。”
厮杀进行到最激烈的阶段，林湛斐拿着把小手枪硬刚对面的冲锋枪，目不转睛不敢出错，稍不留神就会被淘汰出局。
“那些医生护士看你年纪小，骗你让我住院花钱，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不知道吗？”
判断失误没躲及，林湛斐被对面的人重伤在地，队友远远赶过来，准备救他。他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敢动，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躺在地上扭动着身体的重伤员。
“我说话你听到没有！我今天要出院！”林展一挥手，把桌上的塑料饭碗打翻在地，饭菜撒了一地，有一些汁水溅在了林湛斐的衣服上。
队友没有及时赶过来，被对方一枪爆头，林湛斐的身上被连开了好几枪，彻底死透了。
游戏结束。
他烦躁地把手机丢在一边，站起来在房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扫帚和拖把，只好拿了很多卫生纸，俯身在地一点点把东西都擦干净，强压着火气，耐心又温柔地对林展说，“别闹了好吗？”
“我要出院！你听到了没？！”
林湛斐长长叹了口气，把捡起来的碗又重新丢在地上，最后的耐心也被林展的无理取闹磨完了，“你怎么回事啊？说不听了还？出什么院啊，老实给我在医院待着，配合治疗！”
“我有什么病？”再迟钝的人此时也觉察出了问题，林展收起了孩子似的叫嚷，正色道，“你实话跟我说，我到底怎么了？”
林湛斐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重新把垃圾捡起来，“没病。”
“没病你让我一直住在医院里干嘛？钱多得没地方花了是不……”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钱钱钱钱钱钱的，烦不烦啊？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开口闭口都是钱钱钱，刚才也是，那么多人围着看热闹，就是钱啊钱啊的，丢不丢人？”林湛斐的火上来了，顶了林展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林展生着病，他实在不应该说这种伤人的话，但已经说了出来，碍于面子他总不能认怂。
林展愣了一下，原本唯唯诺诺着，也被这句话激得怒火中烧，“你嫌我丢人啊？是谁把你从小拉扯这么大的？你现在嫌你亲爹丢人了？正好，现在你亲妈也回来了，人家是大老板企业家有钱人，你甩了我跟你亲妈过吧，我这个残废最好死在家里烂在家里臭在家里，反正我只会拖你后腿，三天两头生病住院，我这种废人最好死了！”
“你说的什么话啊？”
“你说的什么话？我还不是……”他顿了一下，喉间一哽，“我还不是觉得我拖累了你，我这样……”
“行了，真没什么大事，你别自己多想，钱你也不用操心。”林湛斐打断他，开门出去丢垃圾，一只脚迈出门，他又退了回来，微微侧了侧脸，“老林，以后有什么火你冲我，别跟别人发火，人家也不容易。”
林展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林湛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走出去带上了门。
关上门后，他靠在墙上，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头像要裂开一样，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