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合拢着,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微弱的小灯,叶暮水在徐了凡的对面坐下,认真的观察对方,才发现徐了凡看上去比之前疲惫沧桑了不少,他脸上的胡子甚至没有刮干净,要知道徐了凡一向很在乎自己的外在条件。
眉骨上有些微的青肿,像是受过伤还没好。
叶暮水沉默半晌,才开口问:“你怎么出来的?”
“Albert使了些力气。”徐了凡苦笑一声,“监狱里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感觉人生永远都没有尽头,此生我如果都要这样过下去的话,实在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来,闯一闯,反正都是坐过牢的人了,不是么?”
叶暮水看着他,半晌才低笑一声:“你已经完全变了。”
“我只是被逼上了穷途末路,不得不如此。”
“不,你有无数次选择的机会。”叶暮水轻轻摇头,“原本你可以和我在肯尼亚过一辈子与动作做伴的生活,或者回到国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你都没有选,而是选择了一条注定会失败的路。”
“你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却还要责怪是别人把你逼上了绝路,是不是太可笑了一点?”叶暮水将茶托往前面推了推,低头道,“我们没什么好叙旧的,也没什么可聊的,你走吧。”
叶暮水说着欲要起身,徐了凡却突然情绪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掌,道:“暮水,反正你现在也已经来了这里,我可以帮你跟老板求情,只要你告诉我U盘在哪里,你不会死,接下来的无数年,我们俩我们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叶暮水挣扎着想要甩开对方的手,听到对方的这番话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致。
她伸出手要推他,却不想突然觉得自己的掌心被什么硬尖的东西给抵住——像是一张折叠过的纸。
叶暮水心里猛地一跳,面上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你放开我。”
“暮水,我对你不够好么?”徐了凡难过的看着她,“为什么你会选择江白洲?”
叶暮水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她知道,徐了凡这句话,是在很认真的问她。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是,徐了凡的确对她很好,这一点叶暮水自己都无法反驳,可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对徐了凡没有了感情。
像是一夜之间陡然蒸发。
最后叶暮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我们不合适吧。”
徐了凡抓住她的手泄了些力气,最后无力的松开,他苦笑一声,深深地看她一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知道了。”
“你走吧。”叶暮水道,“我们不可能了。”
“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徐了凡最后深深地看她一眼,“我绝没有骗你一个字。”
叶暮水并没有立马把那张纸条打开来看,唯恐打草惊蛇。
第二天她在走廊死角里晒太阳时才小心翼翼的开了纸条——
“不管你告不告诉Albert那个U盘的下落,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死,我了解他,他不会留下你的命。明天晚上,到后山来找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叶暮水面无表情的将纸条放入红酒杯里,然后一口饮下。
她目光深远的看着不远处的群山和大海,她知道,自己注定辜负徐了凡的好意。
她不可能留下江白洲一个人在此处,独自离开。
第二天晚上,叶暮水没有赴约,隔天见到了徐了凡,对方跟在Albert的身后,面容冷峻,俨然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Albert啧啧叹息:“你还有三天时间,”顿了顿,“真是可惜啊,我明明给了你机会,为什么不珍惜呢?”
他说完,轻轻拍了拍手,道:“既然你一直都想不起来,那就别怪我了——含烟。”
含烟往前面站了一步,微垂着头,看上去格外的依顺:“老板。”
“把他给我带过来。”
叶暮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里飞快的琢磨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可她冷静了不到片刻,脸色就蓦地一变。
不远处含烟竟将已经被绑好的江白洲拖了过来,对方的脸上重新带上了伤,嘴角皆是血痕,看上去格外渗人。
“你要干什么?!”叶暮水压低声音,却没压住怒气,几乎是呵斥出声。
Albert似乎很欣赏她情绪激动地模样,挑眉一笑,道:“你想不起来,我只好刺激刺激你,让你能够想起来一些喽。”
说着,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比了个枪的动作,食指死死抵住江白洲的太阳穴。
叶暮水的心蓦地慌了,她压低声音:“你以为我不想想起来吗?我根本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是么?”Albert半眯着眼,一字一顿的道,“你真以为任何人都会被你当成傻子一样玩?嗯?”
说话间他的动作一变,竟接过了含烟递过来的真枪,黑黢黢的洞口抵住江白洲的太阳穴,一字一顿的道:“你和条子那边达成了什么协议?你帮他们拿下我们,他们呢,会给你什么样的利益?不妨说出来,我们大家帮你参考参考,嗯?你在别墅这段时间发现了些什么,不如也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欣赏一番?”
“你——”叶暮水蓦地往前站了一步,眼眶泛红,“你别乱来。”
Albert低笑一声,正要摁下枪的手把,江白洲突然用头狠狠往他的额头上撞去,“砰”的一声脆响之后,江白洲抬手就是一刀狠狠砍在了Albert的后颈上。
谁也没有想过会有如此异变,Albert在短暂的疼痛之后,脸色巨变,几乎是跳脚而起:“Fuck!Shit!”
江白洲手上和脚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给拆了,他手脚灵活的翻身而起,猛地箍住了Albert的脖子,顺带将对方的手枪抢到了自己的手里,顺势抵住了Albert的太阳穴。
这一异变不过是在短短三秒之中发生,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情势已经巨变。
江白洲指着Albert的脑袋不断地往后退着,一字一顿的说道:“放她走。”
“江——李宇!”叶暮水猛地扭过头去,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我不走!”
“你走。”江白洲“呸”了一声,将嘴里的血沫吐出来,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真的以为你们所做的一切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你们做的那么多事,就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实话告诉你们,我手里的东西一旦放出去,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Fuck。”Albert脸色极度难看的骂道,“Kill he!All!”
Albert这句话刚刚落下尾音,不远处的含烟已经脸色一戾,直接上前就来抓叶暮水,叶暮水此刻不由得庆幸自己学了几招近身搏斗,一时间竟没有落于下风,她抬手就一个狠拧含烟的胳膊,躲过对方一击。
含烟用腿锁住她的下半身,却也被她侧身躲过,眼看着两人缠斗几乎平手之际,叶暮水突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猛地一凉。
扭头看去,徐了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抱歉。”
含烟顺势箍住了她的双手,狠狠往后一拧。
“暮水!”江白洲脸色蓦地一沉,枪狠狠往Albert的脑门上一靠,压低的声音阴鸷无比。
徐了凡箍住叶暮水的脖子,往后退了两步:“同时放手。”
江白洲眼底一片充血通红,死死的瞪着叶暮水,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想要她的命?”
“我不想,但我不得不如此做——”徐了凡冷冷的笑了,“我相信,你也舍不得她出事是么,毕竟你是——”
“江白洲。”
徐了凡这三个字刚一出口,Albert的神色蓦地一变,咬肌突出,却是狠狠的吐出三个字:“江白洲?!”
“江白洲?”含烟也紧跟着一愣,“怎么他妈的又是这小子?到哪都是你?”
江白洲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半晌,最后视线落在了叶暮水的身上。
叶暮水不断地摇着头:“不要。”
江白洲深吸了一口气,闭紧双眼,最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认命的睁开了双眼,一字一顿,仿佛竭尽全力的开口道:“数到三,一起放手。”
“三——”
“二——”
江白洲的枪已经缓慢的往下移动,叶暮水的心中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一——”
江白洲松开了手,叶暮水也同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猛地往前一推,她落入了江白洲的怀里——
可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
叶暮水的瞳孔急剧收缩,紧抱着江白洲的手蓦地僵住了,她的视线穿过江白洲的身体,与不远处举着枪的Albert四目相对。
黑黢黢的枪口正对着两人的方向。
她不疼,一点也不疼。
叶暮水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蓦地炸开了,她抬起手去摸江白洲的后背,黏腻的血液刹那间沾了她满手,叶暮水的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滚出来,江白洲的身体直往下瘫软,叶暮水也紧跟着坐下去,用沾满血液的双手抚摸着对方的脸颊,慌乱的喊他的名字:“江白洲……江白洲你没事吧……”
“江白洲……你是不是傻啊,为什么要松手!你个傻子!”
“不是说了要跟我过一辈子的吗,你要是出了事谁跟我过一辈子啊,我遇到狮子也没人帮我看着,没人带我躲了啊……江白洲……”
她将江白洲的身体翻过来,看到他的后背,衣服上明显的子弹洞口以及几乎遍布整个后背的血液让叶暮水的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刹那间她好像突然看到了久远记忆里的闸门骤然被拉开了一个口子——
紧接着那个口子越来越大,无数的记忆瞬间蜂拥而至,叶暮水一边哭一边摸着他的头,压低的声音不断地低喃着:“你这个大傻子,为什么要松开枪……”
“为什么一年多以前要救我?”她抹掉眼角的泪。
“乖……”江白洲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勉强勾出一抹笑意,摸了摸她的脸,很吃力的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都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竟还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真是个大傻子。
叶暮水任由脸上的泪水落下,凑上去吻住他的嘴唇,五味陈杂。
除了有泪水的咸,还有铁锈的血腥味,时间好像骤然间拨回了一年多以前的深夜。
狭小的屋子,逼仄的空间,她和江白洲被关在一个完全不透气的屋子里,度过了三天三夜的时间。
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一段糟糕至极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