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弱水回头，下意识把手臂藏在身后：“哥哥，你怎么来了？”
莫慕茗在他身边坐下，揉了他一把头发：“来看看我弟弟背着我偷偷在忍疼有没有哭。”
莫弱水羞恼道：“我在就不是小孩了。”
“不是小孩儿了，这条手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知道要包扎啊，这么不懂照顾自己，嗯？”莫慕茗一边说着，一边把莫弱水藏在身后的手不容拒绝地拉了出来。只见那条手臂上鲜血淋漓，分明是受了点伤重伤毫不在乎的样子。
莫慕茗也没想到他的手伤的这么重，一时间把所有责备按捺在心里，心疼又好气地扯过莫弱水随手扔掉的绷带，给他敷上药，再用绷带缠住。
莫弱水手一颤，在莫慕茗还没出声之前就先开口：“我不疼。”
莫慕茗狠狠地在他伤口上用绵丝按了一下，又惹得莫弱水“嘶——”抽气：“是真疼啊。”
“疼一下怎么了，这么点疼就忍不了乱撒娇。”莫慕茗这么说着，手上的力度更重了。
莫弱水只好忍着这点疼，虽然心里甜滋滋，可他刚刚才把手臂划烂，又被莫慕茗这么折腾一通，实在是疼啊。
虽然手上没个轻重，但莫慕茗的手艺可不是盖的，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系上，莫弱水真就突然不痛了。
“还有哪伤了，自己说 要不我就把你衣服扒了。”
“还有，背上。”莫弱水如实回答，把自己的衣服解开，触目惊心的伤口遍布整个背部。
莫慕茗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弄的？你去找什么死了？”他这次用了全身拧干没有一酒盅的温柔给莫弱水上药。
“被偷袭。”莫弱水很委屈。
“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等上完药，莫弱水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一阵清凉，他不能穿衣服，只好这么趴着。
“行了，你累了一天了，今晚哥在这陪你。挺尸往哪边，给我让个位子。”
“真的，哥哥不用去找莫帅汇报吗？”莫弱水欣喜地就要坐起来，无奈手臂支撑不起，牵扯到背部的伤口，瞬间软软地趴了回去。
莫慕茗把莫弱水一直往里挤，给自己留出很大一片地方后，一直手臂枕在脑后，躺好。
“汇报什么，西昌国将军在那，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虽然今晚是个不眠夜，可哥我还是个病号，需要睡眠。”说罢，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
莫弱水却道：“哥哥，难过就要说出来，这还是你对我说的，你怎么可以不诚实了呢？”
莫慕茗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看上去用了劲，其实很轻地放下去：“装什么大人，敢教训起哥哥来了。”短短一句话，鼻音很重。
“小弱，今晚，我们镇北营死了很多兄弟，而且还是，还是自相残杀。”
莫弱水静静听着，不说话。
“四殿下以前对我说，燕京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顾英也对我说，战场不适合我。我本来还不认同，天大地大，还没我的容身之地了？现在我觉得，这是真的。”
莫慕茗停了一会儿，沉默中，外面的各种声音依旧不断，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我身为莫家人，真的很怕打仗，我不想有兄弟死去，也不想我的兄弟满手人命，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打仗，保家卫国？可是是两国若没有侵略的欲望，哪来的护我河山。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是为了谁，又为了什么打仗，凭什么，士兵的命就是贱命，为了位高者的欲望而要死去呢？”
莫慕茗身为大燕定海神针的莫家独子，自然从小保家卫国的思想烙在灵魂中，这种动摇是不该有的，就连战场新兵都知道这是大忌。
莫弱水听完，还是没开口，该安慰他哥哥什么，说是因为蛮族的野心与欲望，所以必须要护我大燕寸土河山，为了大燕的尊严与威严。或者是身为军人，一切以上级命令为绝对服从，军人就不该有思想。
这些话对于莫慕茗来说，早就是信仰了，然而他现在对信仰动摇了。这实在太危险了，他是北燕最尖锐的剑，又是最结实的盾，不该这样的，如果再动摇下去，天大地大，真的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所幸，莫慕茗也没想要莫弱水和他一样动摇，尽管他知道莫弱水乳战场，只是为了享受杀戮的快｜感。
“其实作为军人，主动侵略他国的确是为了所谓的欲望，然而军人最大的作用，是震慑力。我们是大燕的护盾，是大燕的武器，只要我们在此，别国就不敢来犯，只要我们足够强大，就可以把许多没必要的战争消灭于无形中。况且这一次的战争，虽然损失惨重，可是打通了北燕对西域沟通的要道，没有了蛮族从中作梗，我们与西昌国的交流就顺畅了，打通了这一条对外交流的渠道，远到大食，此后北燕的兴盛就指日可待了。”
这时，莫弱水才开口：“哥哥说的对，我们打仗，就是为了芸芸众生的安全，只要我们在，就可护他们安稳，我们甚至可以让我们大燕的百姓从此富足的生活，这就是我们常年镇守在此，吃沙子的动力。”
外面的喧嚣不知是错觉，似乎弱了一点：“哥哥睡吧，你是伤号，也累了一天了。明早醒来，又是全新的一天。我发誓，再没有痛苦与伤亡了。”
莫慕茗鼻腔里轻轻嗯了声，应该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是在回应莫弱水的话还是单纯的嘟囔。
莫弱水趁莫慕茗睡着，给他脱了鞋子，卸了未离身的轻甲，小心翼翼的检查他的伤口，良久，他看着莫慕茗的睡颜，轻轻道：“哥哥，为你而战，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这一夜，只有莫慕茗睡着了，楚尔和黎雯整夜不休，一直忙着治疗伤兵，褚夜阑陪在一旁。莫帅、长公主与周允辞与西昌国将军交流一夜，从战争利益划分到这条通往远方的道路。凌旋也去彻夜不眠的照顾伤兵去了，而顾英，在自己的帐里坐了一夜。
翌日，天光擦亮，莫慕茗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正好，他起身，莫弱水打来了水，等他洗完脸，又把饭给他端了过来。莫慕茗笑着喝了一口粥：“怎么能让你这个伤号服侍我呢？”嘴上这么说，手上不客气地让他给自己再添一碗。
吃完饭，两人一同去了帅帐，莫渊圭与长公主一夜未眠，精神还是很好，而周允辞等人竟然全都在。
莫渊圭道：“在这留守一人，我们今日就赶回燕离关吧，已经没什么事了，让我们死去的兄弟早日回去。”
这一战，镇北营带来了近一万人，而回去，不剩五千人了。死去的绝大多数，都是死在自家兄弟手上。
镇北营原先有五万人镇守在此，加上周允辞带来的五万人，十万大军，在上一次的攻城战里只剩一半了，其中镇北营剩三万人，因为每次他们都冲在最前面。然而这一仗下来，镇北营从一开始五万人到现在的两万五千人，幸好有许多周允辞带来的士兵自愿加入镇北营。
回去的路上，几乎两人抬着一具尸体，这是完整的，而有些士兵，只剩下一只手，一条腿，或者只剩贴身的一件物品，即便如此，也要他们归家，入土为安。
燕离关外，莫渊圭留守副将率领所有士兵站在最前头，等见到这支军队时，他下令：“全体，默哀！”
鼓声与号角声响起，全体士兵摘了头盔，垂下头，在这悲壮的一幕里，有成排大雁南下，发出苍凉的叫声。
莫渊圭下马，扶起单膝跪下行礼的副将，那副将七尺的虬髯大汉，现在硬把哽咽声憋回去，双眼里的泪花泛起，莫渊圭叹了口气：“辛苦了。去把兄弟们安置了吧。”
“是！”他下令，身后的士兵随他一同前去，把尸体接了过来，扶住伤员，井然有序。
等所有人都进了营地，他这才对西昌国将军说：“将军辛苦了，先去歇息吧，等我们安置好了再与将军谈事。”
等西昌国将军也走后，他这才显露出自己的疲惫：“四殿下有伤在身，不可劳累，养伤要紧，镇北营目前也没有太紧急的事了，你们大家都去休息吧。”
而顾英此时却出列，道：“莫帅，我有事想单独汇报。”
“好，你跟我来吧。其余人快去歇息吧。”
顾英跟着莫渊圭走时，特地回头看了一眼莫慕茗苍白的脸，心里依旧是那句“对不起。”她把握紧的手松开，上前去。这一切，都不能回头了。
凌旋从今早到现在一路上未说话，太沉默了，虽然凌旋平日里闹腾，可她骨子里还是喜静的人，不熟悉的人面前，沉默时间居多。然而现在太异样了。
周允辞忍不住担心，就要问出声，背后一声“父帅……”，只有两个字，天崩地裂。
他们回头，就看到顾英站在莫渊圭身后，手上一把匕首，正穿莫渊圭心脏，绝无生还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