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山河永寂莫负苍生
horizon2020-07-22 20:014,155

  “楚尔,你不必费心了。”凌旋抽回了胳膊,拉回袖子掩住胳膊,“淮沙城太多的灾民,若是不及时治疗,可能会有瘟疫,你是圣人医心,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了。这是西兰城仅剩的两株兰萤草,你拿去,只有在你这里,才有大用。”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细细包裹的盒子,双手递给楚尔。

  楚尔只好收回诊脉的手,眉目间尽是忧愁:“不过一年,你怎的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

  凌旋毫不在乎,甚是洒脱的站起身,负手而立对着青玄一色的天地:“我本就是短命之人,偷了这些快活光阴,得你这一知己,又识了几个志同道合之人,就连这天下寥寥无几的真心我也有了,这一生,值了。我本无意打扰你,只是路过这里,实在想你,上苍怜我,让我还能见你一面,知道你过得好,我便没有什么留念了。”她摆摆手,“‘花径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记否轻纨小扇,又几番凉热’。楚尔,你多保重。”

  周允辞在门外等着,见凌旋出来,疾步上前抱起她,凌旋顺着这些天养成的习惯,抬起手臂搂着他。

  “楚姑娘,夜阑的事……”

  “四殿下。”楚尔出声打断他,“这片湖里,葬着他的残灰,我们做医者的,本就见过太多生死,就不会对生死看的如何重了,我和他无缘,可我知道他念着我,我也念着他,这便够了。前路茫茫,你们要多珍重,夜阑他实在太心系你。”

  “楚姑娘,还有一事,是关于我二哥的,他……”

  “四殿下。”楚尔再次打断他,“二殿下的心意,楚尔只能负了,二殿下定会觅的佳偶,楚尔会在这里为他祈愿,祝他此生平安喜乐,子孙满堂。”

  “……他若能亲耳听到你这一席话,定会很欣慰的。”

  他们二人的马车又往前赶着,终于在盛夏将息之日赶到了燕京。阔别多日,那杨柳依依的湖畔小院自她二十年前住进去的一片荒芜此时已经亭亭如盖了。

  这是他们最初相识之地,也是相守十年的地方,如今在这里告别,便是再好不过了。

  允辞赶车的脚程越来越慢,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凌旋心里清楚,为何最终他还是要带自己回到燕京。

  玉茗湖一如往昔的清澈,凌旋靠在他肩上,蝉鸣已落,水面波光荡漾。

  “旋儿……”周允辞握紧她的手,力道很大,骨骼都在隐隐作痛。

  “萧霭并不如表面看上去刻板固执,他水仗的功夫不如洛倾舒,但开疆扩土之心怕是慕茗也比不过,北燕南越以战止戈,便能百年和平,海外的天地大的很,交给萧霭和洛倾舒,你和皇兄是可以放心的。北疆已平,慕茗不用再常年驻守了,与西来的商人做贸易,李廷会很合适,毕竟他是李旦的孙子。还有朝中前年大考新进的一批进士,你要记得‘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读书人不可为官,为官久了,就不是读书人了。”她轻轻说着,把自己在北燕南越多年的殚心竭虑通通告诉他,来北燕的第一年,她想完成南越交代的任务,一年又一年过去,她渐渐期盼着两国握手言和,共创繁荣盛世的一天,在所有太平的背后,都有见不得的阴晦在撑着,就如参天大树下腐烂的树根,这样的事,便由我来做吧。

  周允辞追溯着遥远的记忆,太学院的朗朗书声回响在耳边,北疆大漠的血染黄沙近在眼前,血海玫瑰千秋万世的誓言压在心里,淮沙城连绵大雨的一箭穿心刺痛眼睛,他在潮海般的记忆里追溯到那句话:“‘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旋儿,你一直做的很好。”

  “……多谢。”水汽潮湿,尘雾的自责与愧疚是她多年的心劫,她做的事无论多么有理由,也改变不了她曾经血迹斑斑的过往,“我该走了,允辞,我们要分开了。”

  手心蓦得一痛,周允辞慌忙松开握紧她的手:“……每一次,都是我目送你离开,这一次,让我先走好吗?”

  凌旋对视着他的眼睛,吻住了他的唇:“我看着你的背影,你走吧。”

  周允辞一点一点松开握住她的手,他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向前走,没有一次回头,直到他确信自己的背影消失在她的目光中。

  凌旋钉在原地,在湖边坐了很久很久,心跳越来越急躁,空气渐渐稀薄,她突然一动,猛的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她要最后看他一眼,她还想握住那双手,亲吻他的唇,她不想和他分开!

  然而前行的脚步又猛然顿住,她靠着一棵树缓缓滑下去,把脸埋在手心里,堵住喉咙间的哽咽。那是不远处的周允辞,撕心裂肺的哭声。

  直到周允诺缓缓出现在他身后,眼前是葬着两位兄长的玉茗湖,身边是担着天下的亲弟弟,他孱弱的病骨支撑着说完一句话:“我们总该往前看,那是他们交付给我们莫负苍生的天下。”

  嘉晟二年十二月初五,南越公主凌旋伏诛,由北燕镇北侯莫慕茗亲自监刑,血洒淮沙,告慰万千百姓与将士的亡魂。

  南越公主的奸行公布于众,据她亲供:“我凌旋判国欺君,诱杀良臣,挑起战争,毁堤淹城,弑父杀母,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乃千古为有之奸逆,愿北燕南越联而诛之,以慰天下!”

  嘉晟三年四月十六,镇北侯莫大帅主动请缨与南越和谈,在百废待兴的淮沙城,那把杀伐决断亡魂无数的斩月剑折成两半,立于唯一在决堤中未毁的前太子庙中,莫慕茗与凌源三杯醉红尘,敬天地,敬止戈,敬合盟。

  新修的大堤边,一身便装的莫慕茗握着手里的和田玉佩,风声里,是那一天凌旋倒在自己的剑下,忍者疼痛把这枚玉佩交给自己:“这是小弱的,他一直都想给你一个最好的。记得小时候,父皇给了他一枚这样的玉佩,却被我骗来,又丢在了被我下了毒的父皇身边,就是那一次,他被父皇赶出了南越,手里拿着这枚玉佩,身边只留了母妃给他的奶娘,却没想他的奶娘想杀了他抢来玉佩换钱,反被他杀了,玉佩也丢了,他一个人流落异乡,直到遇见了你,还有他曾经全心信任却反害了他的姐姐。慕茗,我再也不骗你了,你哭的样子真好看,可我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哭了。”

  北燕,燕京威严的皇宫中,周允辞一身龙袍坐于大殿之上,等着淮沙的捷报。

  折戟之盟使北燕南越多达一百年的和平,两国友好邦交的南下西洋成了史书不朽的传奇。

  至此,山河永寂,莫负苍生。

  番外三拜夫妻永恒不渝

  凌旋乘着电梯出了地铁,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她想缩回去。七月流火,这太阳有时成了烤炉,没了,又成了蒸笼。蝉鸣阵阵,一点火星都灼烧了空气。

  公司又一次约她谈画集出版的事,这是凌旋第一本画集,从封面到装帧力求亲为,可这亲为过了,也反倒受了累。

  地铁门一出,她紧了紧帽子,这里写字楼鳞次栉比,正午时窝在一方的白领都出来用餐,人流量挺大。

  喧闹燥热中,有乐声传来,如夏日的风划过茂盛生长绿草的边锋,不懂乐器的她,也听得出这是二胡的声音。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二胡声色不佳,弹琴人手艺流畅,都说二胡声最像人声,凌旋细辨着,跟着唱出《双投唐》里那一句“贤弟把话错来讲,君臣一路好商量,李密打马朝前闯,王伯当错保无义的王”。她气功不行,那起承转合跟不上,二胡声停了,她把自己憋了个脸通红。

  她四处张望,见到一群年轻漂亮的白领围着一棵柳树。二胡声就是从那树下传来的。

  “帅哥,再来一首呗。”

  “是啊是啊,再来一首,我们就指望着中午听你一曲,好熬过这一下午呢。”

  她往前走去,惊飞了几只正在觅食的鸟儿,人群中,那树下端坐着一个青年,灰色运动端裤,一件有些发皱的白T,腿上立着一个二胡,二胡油光满泽,看得出是把用了很久的低价琴,保养地不是多好,却是认真保养过的。青年前面地上放着一个粗茶杯,里面还挺多钱,十块二十的都有,一位盲眼大爷坐在一旁,穿着破烂。

  这青年一笑,抹了额上细细的汗:“行,看在你们给这么多钱的份上,今个我就亮亮嗓,给你们来一段,老于,你来拉。”

  那被称为老于的盲眼大爷摸索着拿來二胡,调了几个音,青年站起身腿长手长,身高也得过了一米八。

  调了音,老于拉了一段,凌旋一听就笑了,心想接下来是怎样个不忍直视或惊艳四方。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帅哥直接开嗓,身段跟了上去。

  虽然白领们都笑得花枝乱颤,可不得不佩服这帅哥的嗓音和身段都是绵软细长,英姿飒爽,还有那细腻勾魂的眼神。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若是此时扮上了穆桂英的妆容,怕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苏妲己。

  一曲唱罢,直教人烽火戏诸侯,博佳人一笑。

  用餐时间要过,白领们再舍不得,也要离开。频频回头抛媚眼,帅哥跟她们打了招呼,目送她们远去后,坐了下来,开始数这一场露面亮嗓的收获。

  他动作也世俗地厉害,食指沾了一点唾沫,一把碎钱数出了百元大钞的气势,把钱分好,叠好,然后递给了老于。

  老于用手摸了摸,想抽出一部分钱给他,帅哥爽朗一笑,推过:“拿去吧,这么点钱,我唱的尽兴,很久没人听了,直叫我想的肝肠寸断啊~~~”

  那一个断字被他拉的腻起了糖。

  凌旋此时才走上前,拿出一张二十块:“方才听的戏我给了钱,现在又听您这一声,也叫我魂牵梦绕~~~”

  凌旋唱一曲长的那是跟不上,四个字也被她转的灵动。

  帅哥不客气地收了钱,没嫌多也没嫌少:“您是个懂戏的?”

  “算不上,扮什么都不像,唱什么都不行,您这花旦倒是真绝,韵味绵长。”

  老于听到了,却在一旁插嘴道:“这小子的杨贵妃才叫一绝,只可惜爱着面子不给人露,我只偷听了几句,就不唱了。”

  “嗨,老于,别揭我短啊,这事不能说,尤其当着美女的面,人家以为我不是什么正经人呢。”话里虽是埋怨,但还是爽朗轻快。

  凌旋轻笑摇头,若是真扮上了杨贵妃,那怕是梅兰芳、张国荣再世了。

  “您是专业唱戏的吗?”

  “不是,我是开花店的,就在前面那个转角处,‘买束花店’,就是了。”

  这个名字起的还真是清新脱俗:“那我改日丁当专门拜访,您的花店,一定有最美的花。”

  帅哥嘴角笑意加深:“好啊,您若是来了,我会给你打个折。”

  凌旋看了看表,方才一直蹲着,站起身来脚有点麻了:“您的曲真好听,下次去你店里,希望能遇见您的花,您的曲,我现在赶时间,要走了。”

  “嗯。”

  凌旋尽量使得酸麻的脚走直了一些,太阳的光辉与炽热更盛了,喧闹归于平静,冰封的岩浆再次沸腾,穿越千年的风拂过巧遇的两人,她的耳边还是那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戏曲,朝堂力争,逼宫,挂帅,这鲜活的一幕幕,好似埋在记忆深处,破土而出。

  忘了问他名字了,不过我们还有下次再见。但是舌尖就这么吐出了一个名字:周允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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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芸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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