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慕茗哥哥，快来！” 周允雪踩着沙沙作响的黄叶，拉着莫慕茗的手就要往福宁宫去。
莫慕茗苦笑着不停回头看莫弱水是否跟上：“我说公主殿下，皇后娘娘生了皇子，我一个外臣去凑什么热闹？”
“皇兄说，要小皇子称你为干爹，你怎么能不去呢？”
被大燕的嫡皇子称为干爹，莫慕茗感到肩头压了一座山。
“小弱，你快些走。” 见是莫弱水落在了后头，莫慕茗放慢了脚步等他，连带着被周允雪拽着的胳膊也使了力气让她停下。
“来了，哥哥。” 莫弱水加快了脚步，迎上了莫慕茗伸过来的手，一把抓着，两只手沉稳有力。
“怎么你们都来的这样早，我本以为我是头一个到的。” 一把细如流水的嗓音，李廷迈着步伐不疾不徐坠在后头。
“因为你只是舅舅，慕茗哥哥是干爹。” 周允雪笑着对李廷道。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福宁宫已经人流不断地进出好几批人。 推开朱红色的大门，却见一长身玉立的背影转过来，沉静，温和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与年轻清俊的脸不相符的沧桑。
三人同时拜见：“恒王殿下。 ”周允诺点点头，许是很久不曾笑了，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听到几步外红色纱帐里小孩儿响亮的啼哭声，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却古怪的很。
李廷道：“听着真有活力，长大了也是个上蹿下跳不得安生的猴。”
“可不是，这是我们大燕新朝以来第一个皇子，指不定要被宠到天上去。” 莫慕茗附和道，能这样说未来的皇太子，也只有他们二人了。
“所以才让这孩子认你们二人做老师，可给朕看好了他，将来若是顽皮，必要找你们的事。” 纱帐撩起，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周允辞走了出来。
“参见皇上。” 莫慕茗三人正要跪拜，却被周允辞免了参拜，“今天只有我们一家人，礼数就算了。 木兮刚生产完，身体还很虚弱，允雪把孩子抱出来给你们看。 ”
“慕茗哥哥你看，他长得好小。” 周允雪抱着孩子，三人凑近了看，襁褓裹着的，是个小小的婴孩儿，刚刚出生，娇嫩的很。
“陛下要给大皇子取什么名字？” 李廷问。
“礼部今早上奏，这一代的辈分应是思字，他们拟了好几个字给朕看，朕都不满意。 不如让我们的文状元给取个？”
“取名讲究男楚辞女诗经，若是思字。” 李廷想了想，“不如叫做思言，‘沅有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望他深思熟虑，嘉言懿行，如何？”
“不好，一点都没有帝王威严。” 周允辞还未表态，周允雪倒是先不干了。
“本宫听着倒不错，就依了李状元吧。” 李木兮刚生产完，脸色还很苍白，她却让侍女搀扶着，下了地，轻纱裹身，几缕发丝贴着额头，更显唇红齿白。
“妹妹，你做了皇后就这样打趣你哥哥？”
“谁让你不正经，这么大了，还没讨到媳妇儿，爹爹还在担心，我们李家就你一根香火，可别断在他儿子手里。”
周允辞走上前，侍女自觉退下，他让李木兮靠着他：“怎么这就出来了，不再躺会儿？”
李木兮柔声道：“我还好，这小家伙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太闹腾 现在出来了 我反而还轻松了。 ”
周允雪把孩子抱过去，李木兮接着，周允辞自觉把一大一小护在怀里。
莫弱水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新朝盛世，突然觉得好笑，曾经他那在北燕翻云覆雨的姐姐，最终还是以失败落幕了，曾经如此宝贵自己偷来的一条命，遇到了心上人，到底还是软了心肠。
南越 金陵
“吾皇上朝，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朝臣跪拜，凌源威严地一抬手：“众卿平身。”
群臣起身之时，一身华丽宫装的凌旋缓缓从朱红色的殿门而进。
“皇兄。” 凌旋在殿下，简单拜了一礼。
“回来了？” 凌源的声音很平和，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 他对凌旋像是在后宫拉家常。
“嗯。”
“不知公主殿下上朝又迟到，所为何事？” 斜刺里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凌旋淡淡撇了他一眼，回道：“郑尚书，本宫做事，是为了做实事，而不是为了在皇上面前回漂亮话。 ”
郑尚书冷哼一声：“公主殿下，您做的事，也回不了漂亮话了。 ”
凌旋讽刺道：“是啊，自从本宫回南越这一年里截了多少郑尚书的好处，当然在郑尚书面前漂亮不起来了。 ”
“老臣不明白，公主殿下何苦一直针对我一个半截身骨埋黄土的人？”
“那是因为郑尚书家大业大，本宫这些年不在南越，可谓囊中羞涩，实在眼红的很啊。”
他们如此针锋相对，殿上竟然没有一人阻止，凌源直到郑尚书眼红脖子粗，才出口打断：“行了，每次上朝，都要吵，旋儿，你虽贵为公主 但毕竟是晚辈，这些年你不在南越 不知郑尚书为我南越两朝做了多少贡献。 ”
凌旋听训，低声回道：“臣妹一切都听皇兄的，为南越鞠躬尽瘁。 ”
凌源转而又对郑功臣道：“郑尚书你又何必与一个小女子计较？”
“陛下，不是老臣要计较，是公主实在是太……”
“公主太怎么了？”
“…… 说话太不尊重老臣了。 ”郑尚书不敢说，他真正担忧的。
凌旋立马低头：“是凌旋冒犯了 凌旋毕竟只回南越一年，太过冒进，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
这么一说，郑尚书千般怒火也发不出来了：“那就请公主殿下多收收伸的太长的手。”
凌旋静默了一阵，突然一笑：“好说。 ”
“众卿还有谁请奏？”
“陛下，臣有本启奏。” 一个披甲劲装的武臣上前，他五官俊朗，嘴唇削薄，脸上一道斜长的刀疤从右眼横过鼻梁到左脸，凶悍地气场与泛舟采荷的南越人格格不入。
“准奏。”
萧霭的声音粗犷，如积了厚厚沉沙的血刃：“陛下，臣多年在外领兵，开疆土，震南疆，今日回朝，是回陛下的召见，臣自愿请兵镇守长河一线，与洛倾舒对峙！”
北燕戍南将军洛倾舒，近日多次增兵于长河北岸，这是萧霭被召回朝的主要原因。
“臣还听闻，北燕‘定海神针’莫慕茗已调镇北营赶往长河，我们与北燕一战，怕是不可避免。”
字字落地，扬起硝烟，凌旋躲在袖子里的手指，把手心掐出了道道血痕。
凌源坐在高处，把殿下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里。
“陛下！” 萧霭耐不住满朝肃静，催了一声。
凌源喉咙里“准爱卿言”正要滚过舌尖，凌旋终于在这压抑的沉默里艰涩地开口：“皇兄，臣妹请旨，领兵长河，协助萧将军，誓要护我南越寸土河山。 ”
她垂着头，咬着牙忽略四处一双双肆意打量的眼睛。
凌源万年不苟言笑的脸，此时终于崩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那就准萧卿与公主所言，日后详谈，若无他揍，退朝吧。 ”
“陛下，老臣还有奏。”
凌源的屁股刚离开龙椅，又不得不坐下，不动声色调整了麻的屁股：“叶相有事就说吧。 ”
“老臣的儿子，陛下也知道。” 鹤发童颜的叶丞相，总让凌旋想起北燕比他老太多已入黄泉的李旦，“犬子他虽然在大试中夺了状元，但不是做官那块料，去年护送公主回来后，又不知去了哪里，老臣想着，毕竟萧将军还有公主都与犬子相识，犬子不才，兵书读的不少，去过的地方也不少，若是跟去历练历练……”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老相若舍得，就让他去吧，退朝。”
群臣跪拜之后 鱼贯而出。
深秋了，风带着萧瑟的气息，落了满地曾经的争奇斗艳。 凌旋从大殿出来，独自走在回宫的路上，菊花开了满园，她却想起那年正是金金钗年华，阳春三月天的杨柳依依，她和楚尔坐在去往北燕的马车上，她被当做钉入北燕的一颗棋子，在北燕层层堤防下，与黎雯在十年内设下一层又一层的局，暗杀镇北将军莫渊圭，逼死左相李旦，周允珩就连万人敬仰的周允彦，自杀于皇后宫殿之前，那被长虹箭贯穿的致命伤， 也是当年周允彦潜伏南越，他们派人所为。
然而，做了这么多的事，杀了许多的人，她却独独留了个周允辞 如今北燕新朝盛世，若北燕南越必有一战，全是因她的犹豫不决而起。
“公主殿下。” 凌旋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听到有人叫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叶大人，你如此频繁进宫，不如去皇兄那里讨一道特旨，免得每次来我这，还要去一趟御书房。”
“哈哈，公主也知道在下每次进宫是来找你 干脆你跟皇上说，要我以后住在殿下的宫里可好？” 叶苏子摇着他那把绘着泼墨山水的折扇，悠悠地走到她身边。
“你又来做什么？” 凌旋的宫殿到了，她走了进去 把仅有伺候她的三四人退了下去。 这还是她小时的住所，简单翻修了一下，还是那样局促。 多年不回来，她对于这小小的安身之所毫无归属之感。
“自然又是来给殿下看病了。” 说着叶苏子抓着她的手就要掀起袖子。
“放肆！” 凌旋也不挣扎，目光凌厉。
叶苏子却不怕，他袖子掀开 那白皙瘦弱的手臂上一道道伤疤刺痛了他的眼，他抿紧了天生上扬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