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旋挣脱手，把袖子放了下去。
叶苏子“哈”了一声，自嘲道：“我把你从北燕接回来，本想着能让你远离苦痛，谁知放不过你的，终究还是你自己。 ”
凌旋细细理好袖子，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手指转动着茶杯，道：“叶大人管的太宽了，也太抬举自己了。 ”
叶苏子侧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拖着脸，对她道：“旋儿，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在你心里，只有周允辞一个人才能算得了男人？”
“什么？”
“你和北燕新皇的事情，南越谁人不知？ 就凭你皇兄连下了几道旨意让你杀了他，最后死的，只有那个不足为道的褚夜阑。 你护着他，为了他斩断一切羁绊，为他清理了所有登上皇位的阻碍，旋儿，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
“我是个弃子，当年我所谓的爹娘都要杀我时，我就知道自己不容于世间。” 凌旋打断他，她平静道，“叶大人，除了我皇兄，只有你知道，我根本不是南越皇氏血脉。 我是我娘在宫外被歹徒强|暴所生，被先帝接了回来，只因我娘说她是西兰遗孤，而我身上流着的，是最纯净的西兰皇室血脉，他以为凭着我可以找到西兰宝藏，但是他错了，我的亲弟弟，他的亲生儿子，流着的才是最干净的皇室血脉。 ”
凌旋缓缓诉说着，她曾经被诅咒的命运，俪丝曾说过，她天生被万人唾弃，注定满手鲜血，因为她曾手刃双亲，嫁祸给她亲弟弟。
凌旋从来不是一个好人，自从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尽管她的母亲想尽办法要她为南越而生，为南越而死，以此证明她的皇室血脉，甚至要她发下毒誓，然而凌旋天性狠厉，加之先皇的猜疑，当年她把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父母扔在弟弟面前，自己砍了自己数刀，导致凌源一看见，便认定了是凌巍所为，加之凌巍天生野性难驯，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混小子才是莲妃与人偷情所生的狗杂种，他被赶出了宫中，她的亲生母亲也被打入冷宫后被凌旋悄然害死，直到最终先皇病危，他也不知道自己曾经亲手处决了亲生儿子与爱妾，然而这一切，却被当时同样年龄甚小的凌源知道了，从此，凌旋的这条命，卖给了南越。
落针可闻，叶苏子静静听着她把陈年的旧伤口又一次翻出来，鲜血淋漓：“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告诉我，为何只有一个周允辞能入得了你的眼。 当年你还是这么小。 ”叶苏子比划着，“满身的血，你慌慌张张地从你宫殿里跑出来，刚巧撞进了进宫迷路的我，你流着泪对我说，你父皇要杀你，所以你就…… 要杀他。 我当时竟然晕了脑袋，带着你找到还在熟睡的凌巍小皇子，和你一起步下了这一场弥天大戏。 先皇坚决要杀了小皇子，万般无奈之下莲妃娘娘把他偷送出宫，我一直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谁知你竟然还毒害了你母亲，旋儿，这一切我都可以为你隐瞒，我愿意和你一起背下这些罪孽。 被皇上发现时，我拼命求我父亲劝说皇上送你去北燕，本想你若是能在北燕立了功，回来后 就能坐实这公主身份。 我等了你十年，好容易接你回来，却不知你把心丢在了北燕。 ”
叶苏子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他的眼神空洞，阳光透过门缝，空气里漂浮的尘埃：“我不明白，你为何独独对他有情，他已经成亲了，他身边的人不是你，你还忘不了他吗？”
凌旋的手指无意识抽动了一下，北燕十年的时光，他的笑他的吻还有他曾经许下的诺言，如今支离破碎：“他的孩子，前几日不是出生了吗？ 我要给他准备个什么礼物的好？”
叶苏子玩笑道：“你干脆送他个太平盛世，多好？”
凌旋竟然认真了，轻轻笑道：“挺好的。 ”
叶苏子展开扇子，盯着上面草书大字“圣人无常心”。 他道：“我始终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年少时，我就想活下去，到了北燕，我想能手握从龙之功的回到南越，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后，我只想要他能好好的，有个好妻子，好孩子，做一个千古明帝。”
叶苏子心里叹了一声：“你想要的，还是太多了。 ”
“是啊，要的太多，失去的就会更多，我们从来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叶苏子握住她的手，没有让她逃避：“你的毒，我没有办法解。 ”
“解不了就不解吧。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
叶苏子的手在颤抖，凌旋的手心感受他的热度，却不能回应他。 他偏过头，让眼泪流回去：“下次痛的厉害时，不要再伤自己了，我这两条胳膊还好好的。 ”
凌旋歪头道：“好啊。 ”
放下她的手，叶苏子重新坐正了身体：“你皇兄要你做什么？ 为何你要一直针对郑老头？”
“他贪的太多了，皇兄的口袋里缺钱，只好把我当做那把刀，割开他的小金库。”
“只是拿钱而已，我看你的架势，倒像是把自己搭进去。”
“从这些开国元勋百年世家的口袋里拿钱，我不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吗？”
“仗着自己活不久，你就使劲作践吧。”
凌旋无所谓道：“活着的时候，能多做件好事，死了，免得入了十八层地狱受罪。 ”凌旋手中茶已凉，她一口喝了下去，窗外落叶归根，“叶大人，你父亲说送你去前线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 叶苏子拿起凌旋的空杯子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笑眯眯道，“是我主动要求的，因为我知道你会去，而且你去了，肯定会放不下，无论对谁。 ”
凌旋无奈地摇摇头，带着好笑的意味：“是想让我多谢你吗？”
叶苏子认真道：“我只想在你身边，护着你，从没想过让你感谢我。 ”
“那就多谢你了，叶大人，你该走了。”
“我还以为，还以为……”叶苏子站起身，听从她的逐客令，直到门开，一片黄叶随风飘进，他始终没有说完后半句。
凌旋听着门外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她从怀里拿出那半镁玉佩，静静抚摸着上面的“彦”字。
“终究是我负了你，你的至亲兄弟，全是死于我手。 而我，只不过想要贪图富贵的活下去而已。 ”
燕京
莫弱水从望春楼出来，悠悠踱步，不时从怀里拿出那枚小小的和田玉佩看了又看，刚放回去又想摸摸，自己都觉得自己傻气。 哥哥他会喜欢吗？ 只不过因为小时候得不到的一个小玩物，自己竟然这样珍惜。
被赶出宫时，他身上带有的，仅仅是母亲交给他的证明他身份的玉佩，不过半途中，被他的奶娘给拿走，而他也不过在追的途中，挨了一顿打，头破了一点皮而已，不该这样怀念的，那个背叛自己的南越皇朝。
只需再一步就好，很快，他就可以亲手向那个皇朝复仇了。 方才，蓝冥说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要他一个小小的谎言。
到了镇北府，他正想着要不要给这块玉佩寻一个盒子装起来的好，就见周允雪一身粉色罗裙，头戴玉翠步摇，手里捧着个盒子欢雀地跑进去，莫弱水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消失了，半晌，又缓缓扯开嘴角，正好，你自己撞上了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带着甜甜的笑，跨入了镇北府的大门。
一棵高大的异木棉，粉色的花飘飘零零，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黑发如瀑，带着出鞘的光芒与折戟的沉淀。
“哥哥。” 莫弱水叫道，莫慕茗缓缓转过身，对他展颜一笑。
“公主也来了。” 周允雪在莫慕茗身后，仿若与花瓣融为一体。
“小弱，来，小雪自己做的点心，味道不错，你也来尝尝，真是难为她了。”
莫弱水走入这片落英缤纷中，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嗯，真甜。 ”
周允雪开心地笑了：“这是我跟皇嫂学的，不过我只会这几样，我以后会做更多过来给你们吃。 ”她捋着帕子，娇羞的模样甚是动人。
“公主似乎还有话说？” 莫弱水问。
她吞吞吐吐，很是难为情道： “是，小弱，我以前，脾气不好，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希望你可以不与我计较。”
莫弱水挑起嘴角：“公主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不会计较那些小事了。 ”
“这样就好。” 周允雪松了一口气，“我下次再来给你们送点心。 ”她收了点心盒子，整了整头发，对莫慕茗含情一笑，就走了。
一直目送着她出了大门，莫弱水才对莫慕茗道：“哥哥，你何时走？”
莫慕茗咬了一下嘴唇，道： “就快了，北疆已经派人前去接手，顾英这几日想必已经到了淮沙城，我也就这几日，朝中事交代完了。”
“陛下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
“他怎么可能舍得？ 可这是先皇的命令，一统天下，是我们北燕几代人的夙愿，他怎敢违抗。 ”
“哥哥会带上我一起去吗？” 若是平时的出战，不必莫弱水问，从来都是莫慕茗去哪，他都跟哪，这一次，他必须要亲口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