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九收拾的速度不算最高,但也是名列前茅。
有人走得很远,捡了一些干柴回来。是双胞胎里的哥哥,他是心灵手巧的人,把干柴支成篝火的模样,再用手电筒后面带的电弧生火,火很快就旺了起来。
他搓了搓手,一本满足地窝着。
现在是暑假,但是山里的天气阴冷,还淋了一场雨,若是体质不好的人,肯定已经瑟瑟发抖了。
时念九忍不住伸长了手靠近篝火取暖,过了一会儿他砍了三根长长的树枝,做了一个简易的衣架支在篝火旁边,把外套脱下来挂在上面烘干。
时念九的手一点都不巧,比起篝火的主人来说差远了。他手工做出来的东西基本都很难看,不过万幸还能使,手工里只有打结他最在行。
毕竟攀岩是他一头深扎下去的爱好,总要拿得出手些。
克丽丝的伤其实还挺严重的,她摔下去,膝盖着地,两个关节都有很严重的擦伤,但是现在在野外,也不能矫情,她自己也笑着说没事。
天气阴凉不利于伤口愈合,她把裤子挽起来,伤口上了些药,用纱布包着,尽量保持干爽。
说到潮湿,时念九不免向一个人看过去。
他看到一双满是网点的鞋,上面沾满了泥土,显然是还未被清理过。
它们的主人就是那个冷面又娇俏的女性。
她实在让时念九越来越困惑了。
说得难听点,她是找死么?
时念九无意冒犯,只是实在疑惑。
她看着年纪不大,但是做事情格外的执拗。她肯定不会搭帐篷,把所有的东西弄得一团糟,他看见一阵风吹过来,把湿漉漉的头发糊在她脸上。
这副模样看上去有些可怜,但是冷淡的少女突然脸色难看了起来,她好像是有些搓火了,手上的动作不客气,有些发脾气的意思,连带着对自己也不手软,几乎是一巴掌拍给自己,硬生生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抓下来,接着继续捣鼓那个帐篷,有点较劲味道,眼看着就要鱼死网破。
他想去帮忙,最终又按捺了下来。帐篷而已,只要耐心一点,一定可以解决。
时念九猜测,这个小姑娘应该不怎么有经验,她不仅带了一个累赘的双人帐篷,而且还在湿热的地区穿了一双溯溪鞋。
她捣鼓了半天终于弄好了,时念九看着都觉得费劲。
她坐在帐篷边上,火焰的光在她眼里跳动,像个精致的人偶。
时念九走过去,蹲在她旁边,“换双鞋吧,脚一直湿着,会烂的。”可能会脱皮,可能会溃烂,可能会长藓,无论哪一种出现了都会很麻烦。
就像克丽丝只是摔了一跤,却很严重地拖延了时间。
她还是那个样子,充耳不闻,静静看着篝火。
时念九看她没有回答,也不强求或者生气,就站起身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克丽丝虽然受了伤却也闲不住,架起一口锅,煮了一些东西,香味慢慢飘出来,周围人的肚子争先恐后得叫了起来,假意抗议,非说克丽丝在诱惑他们。
有女主人到底不一样。
只有他们家带了锅,被钦羡得看着。
他觉得迪克很幸福,但其实也没有太羡慕他。
时念九啃着饼干。
他可以在外面接受一切恶劣条件,并且觉得理所应当。
他在野外一直这样活得粗糙,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善这种情况。
今天驻扎得早,太阳尚有余晖,几个人兴致勃勃,谈论起来食物,接着兴头便一直高涨,两个人干脆跑了出去,设置了一些简单的陷阱,希望能抓到野味,让明天的饭菜丰盛些。
时念九没有兴趣,他伸手一摸,外套已经干了,就披回身上。
别看他在路上到处出风头,找路、慰问,甚至对根本不搭理人的小姑娘出言提醒,其实他并不喜欢显眼,更喜欢安静待着。
他不经意地看到斜对面的女孩儿。她孤零零一个人,盘腿坐在帐篷门口,膝盖下压着一双莹白的足,小巧精致,脚趾浑圆,但是蜷得紧紧的,和它的主人一样,她此时把头埋在膝盖里,刘海伸长,脸被膝盖挡住,只留出一双眼睛。
时念九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个叛逆期的小孩子吧?所以才不想搭理他,但也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她身边也支了两个棍子,像是学他,把自己的鞋子挂在上面。
等外出设置陷阱的人回来,天已经黑得十七八九,大家围坐在一起,时念九盘腿坐着,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拖着脸,有些昏昏欲睡。太过疲惫让他不愿挪动,只想坐在篝火前打个小盹儿。
这两天他兴奋过头,精力消耗得有些多了。
静谧的夜,只听见火柴噼里啪啦,虫儿的声音有些小,像是从天边传来的。
时念九坐着,心思都恍惚了。
瑞士人望着跳动的火焰,双眼没有焦距,他一时兴起想讲一个故事,“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
他刚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尽管这个开头并不引人入胜,但在无事可做的夏夜里,它像一掬冰水。被睡意包围的时念九也望了过去,勉强撑开了自己的眼皮。
“一支旅游团被意外困在了深山里,他们失联了。可是,他们冷静下来,开始清点人数。”
“一,二,三……”瑞士人伸出粗糙短胖的手指一一清点过去,火光照耀在他的脸庞,使他看上去不再年轻的面容看上醉醺醺的,可是他的眼神又是这样清明。每个人被指到的时候,不免表情有些奇怪,“八,九,十。”
他不忘把坐得很远的安妮也算进去。
安妮总是这样离他们远远的,格格不入。
“夜幕突然降临,他们围坐在篝火边,思考着下一步,突然!”瑞士人突然拔高了声音,双胞胎的弟弟被吓到得一晃,他见很多人看向他,笑了几声缓解尴尬。
瑞士人似乎就是要这个效果。
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露出一个刻意惊悚的笑容。
“一个女孩子突然尖叫起来,她说,我的姐姐不见了!”
这是双胞胎脸色怪异,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看向瑞士人,示意让他继续讲下去。
“从这天开始,每当夜幕降临,他们都会减少一个同伴,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敢睡觉,不敢闭眼,甚至眨下眼睛都要犹豫好久!”
瑞士人的声音不断地拔高,语速越来越快,就像是大鼓在快速地敲击,砰砰砰,敲打在人的心脏,好像血管都在颤抖
“终于,”瑞士人拉长了声音环顾一周,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大家屏气凝神地听着,“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小姑娘钻进了帐篷躺下,大概是去睡觉了。
时念九也对这样的故事不敢兴趣,但是他很困,困到不想动弹,便继续留在原地听故事。
“她很高兴,也很害怕。夜幕降临,他握着匕首,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就当她要睡着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冲她过来,她一下子就醒了。”
“竟然是第一天失踪的,她的姐姐。”
“她冲过来拉起妹妹的手,对她说,我带你离开这里,妹妹不肯走,问她失踪去了哪里,姐姐回答不出来,于是她用匕首杀死她。”
双胞胎的弟弟双手枕着脑袋,“我绝不会这样做。”
哥哥皱着眉头。
克丽丝搂紧了他丈夫的手臂,“我不怎么喜欢这个故事,我有点害怕。”男人温柔地拍了拍的手,表示安慰。
“妹妹杀死了姐姐,把她的尸体扔到了山中,和之前的规律一样:夜幕降临,消失一人。她忐忑地渡过了这一晚上,果然自己没有死去,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可是晚上终会来到,她胆战心惊,不可置信地看到她亲手杀死的姐姐再一次来到她的面前,拉起她的手,说:和我一起离开。妹妹重复了前一天的动作。”
“就一直这样,第三天,第四天,直到所有的食物全部吃完,她开始割下姐姐尸体上的肉果腹。”
克丽丝打了一个恶心,她缩到丈夫身后,“我不想再听了。”
“第二十个夜晚降临,妹妹看着堆积在一起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张着姐姐的脸,最底下一个已经叮满了苍蝇,她终于忍受不住,崩溃自杀了。”
“一,二,三……”他突然像之前那样开始清点人数,他数得很慢很慢,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手指,“七,八,九,十。”
话音刚落,一个人突然吞咽了下口水,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火光晃动了一下,每个人的脸都明灭不清,显得极其难看。
瑞士人恢复了他平日里的嗓音,“听说那个人患有很严重的精神精神疾病,走丢在了山里。根本没有旅游团,只有她一个人。她所谓的姐姐,其实就是她自己,她饿得快死了,又精神错乱,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吃掉,自己剜死了自己。”
山风吹过,让众人打了个哆嗦。
克丽丝裹紧了衣服。
时念九觉得这个解释,比之前那个故事还恶心。
一味编造的故事不能让人害怕,因为它是虚无的,最让人生寒的是半假半真的故事。
但是时念九并不害怕,他胆子向来就大,更何况是这种道听途说的故事?
他转身要钻进帐篷,背后传来克丽丝尖细的声音:“我真害怕,杰弗瑞是个讨厌鬼,你看那边的树,我觉得她像是披着床单的女鬼,一眼不眨地盯着这边。”
“怎么可能呢?”他丈夫有些无奈。
被骂成讨厌鬼的杰弗瑞也有些无奈,女人的胆子就是少,这么多人都听过算过,只有她一个人怕成这样。
他笑着赔礼道歉,“不如今晚我来守夜,弥补吓到您的过错。”
今晚该是他们夫妻守夜了。
可是克丽丝又说她一个人害怕,不敢自己睡觉,她丈夫哄了许久才安慰住她。
早就回去的时念九躺在帐篷里哭笑不得,因为这对新婚夫妇还在耳鬓厮磨。
他的帐篷与他们的相邻,所以响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实在理解女人受到惊吓,亲密的互动可以有效缓解,但可不可以小声一下,快一点?他坐起来,无奈地耷拉着头,尽管被影响睡眠,他却也不好意思提醒他们。
终于男人喝了一口酒,抖擞着精神准备守夜了。
时念九大喜,摔着躺下,似乎是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这是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梦到有人尖叫。是克丽丝,她一边尖叫一边指着。
女人的嘴巴长成大大的圆形,两颊的肉深深地凹下去,死死盯着前方,显得眼珠子非常得小。
时念九疑心发生了什么,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
白色的布料在树间飘荡着,一条麻绳连接着它们,接口挂下一个头颅,脖子勒得一尺长,黑发散乱,只能看清乌青的额头。
时念九眯着眼睛,还想看得更清楚些。
乌青的头颅突然猛地抬起,她的头皮突然炸裂开来,露出白骨,睁着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眼睛。
时念九的心脏像是被捏紧了。
但是下一秒离开否定。
不对,这么远的地方,他还看得清有眼珠没眼珠?
时念九皱着眉,从睡梦中醒来。
他从来都有理智,就算是噩梦也能有逻辑的发现漏洞,从而告诉自己这是假的,然后游刃有余地清醒过来。
他听到一个人在尖叫,就如同梦中一般。
肯定出事了。
他摸了摸脸,把腿曲直,挣扎着,正要把最后一点睡意驱赶走时,一个人走到他的帐篷前,拉开拉链钻了进来,拉着他的裤管,把他摇醒了。
时念九坐起来一看,居然是那个叛逆期的小姑娘。
黑暗中,小姑娘的眼睛出奇地好看,眨巴眨巴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