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九小跑着往原先放东西的地方去,那是一个偏僻的角落,上次手机被球砸到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放得远了一些。
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那里,低着头,大半的身子挡住,但还是能隐约看出来她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包,正在翻找着什么。
时念九心下疑惑,那不是容安么?她在干嘛?
他并未出声,直到走近了才喊她的名字,“容安?”
时念九的语气是轻轻的,很温柔,很放松,夹着淡淡的疑惑。
可没想到容安被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过身,脸色发白,嘴唇没有一丝颜色,手里还拎着包。
他和顾白立的包都是黑色的,可仔细一看,这不是顾白立的,而是他的,时念九眉头一拧,心里有些不悦。
容安的慌张全部写在脸上,被当场抓住以后,转头就要跑。
时念九是今非昔比,他本意并非如此,不管是偷窃也好,或者做别的也好,他都会因为容安是顾白立喜欢的女孩子放她一马,只是看见她要逃,长期的训练让他条件一个反射,擒住了她的手臂,这像花一样娇嫩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躲得开,当下脸色又惨白了几分,像纸片一样,正眼不敢看他,若是仔细看,还会发现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他愣了一下,松开手,捡起了被容安扔在地上的包,“你翻我的包干什么?”口气说不上严厉。
容安低着头,默不作声。
时念九心里更是疑惑,为何连辩解也不辩解一声?这样的容安简直和他认识的不是一个人,不过人心隔肚皮,有些事情不好说,他翻了翻自己的包,发现并没有少了东西,便不再追究了,只是半警告地对她说:“顾白立真的很喜欢你,你别让他失望。”
说完便从她身边走过,却见容安在听见他的话之后狠狠咬着自己的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究是掉了下来。
时念九不管容安怎么样,匆匆把东西做完以后还去了院长办公室一趟,事情有时候不多,多的时候正是忙得焦头烂额,莫名其妙又揽了一堆工作回去,时念九连拒绝的话都没能说话来。
他们院长四十多岁,平常笑眯眯,头顶的头发还坚挺着,但看着也没多少日子了,私下里学生都觉得他不好相处,说得好听一点叫认真负责,说得难听一点就叫鸡蛋里挑骨头,被挑刺的命运轮不到时念九头上,但是学弟学妹被挑了,是要来找他帮忙的。这个还是其次,院长还喜欢把工作交给学生做,说话软趴趴的,就是让你拒绝不了。
他从办公室出来,又是一个头两个大,这边有工作和学业,那边还有训练,太过充实的生活久违地让时念九出现了一丝迷茫。
【在水方】已经和他绑在一起了,明明之前还很抗拒,如今不知不觉也把它当作了一份责任。
在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人,是他们专业的老师全凌蕊,前些年一直专注研究,今年才生的孩子,本来应该放假的,不知道怎么回学校了,还推着一辆婴儿车。
时念九很久没有看见她了,当下有些欣喜也有些疑惑,“全老师,你不是放假了,怎么来学校了?”
全凌蕊是很随和的老师,和时念九的关系也很好,长相清秀,一双眼睛总是温柔地含着笑意,被叫着老师总免不了摆老师的谱,可大多数时候并不会拘束学生。
“带孩子来逛一逛,天天在家里骨头也很酸。”她笑着说。
“老师住得很近么?”
“近啊!”全凌蕊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你不知道我住在附近?”
他摇摇头,“我第一次听说。”
全凌蕊指着一个方向,“我走到学校,快的话10分钟。”
时念九点点头,那还真是近了。他蹲下来看着婴儿车里的孩子,小小一团,真的是粉雕玉琢的,像小天使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岁月静好。他又没有亲戚,自然周围就没有小孩子,这么近看,应该算是第一次,他说话声音大些都怕吓着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全凌蕊笑出了声,“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她的目光落到自己孩子身上,眼底便有淡淡的满足和安心,“是个男孩子。”
往大了一点说这个就叫做母性的光辉吧。
时念九在全凌蕊的允许下小心地摸了一下孩子,他心里还念念不舍的,可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只得先和他们说再见了,但之前的阴郁全被一扫而光。
日子过得很平淡。
尽管多出了一样事情要做,时念九也很快地适应了下来,逐渐开始游刃有余,这样充实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有一天他是晚上训练,早上没课的,因此也习惯了不匆匆忙忙,干脆在【在水方】睡下。
第二天上完课,时念九中饭也不吃就在床上瘫倒了,六月似乎从他固定的留宿中看出了什么,默默把三个小时的训练时间变成了四个小时,昨天他可惨了。老亓过来了一趟又默默地关上了门。
今天的宿舍还是只有他和顾白立两个人。
他在床上,顾白立在下面带着耳机打游戏,因此有人敲门,顾白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听见。
“等等!”
顾白立喊了一声,急急忙忙暂停游戏,跑过去开门,正想着飞速听门外的人讲完事,继续再接再厉,结果一看门就傻了。
他两眼蹬出,手黏在门把上有些下不来,大夏天的他嫌热,就只穿了一条裤衩子,现在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凉快。
门外正站着几个身着制服,面容严肃的人,一身制服笔挺,帽子下的眉毛像把剑,眼睛炯炯有神,嘴唇紧抿,是公安人员。
其中有个没穿制服的,是他们的院长,脸上不再是笑眯眯的。
顾白立也算见过怪物袭家,好汉一条了,可是警察上门是真没见识过,腿便有些软,可是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做过什么事啊。这么大阵仗干什么啊?
站在最面前的警察拿出了证件。旁边还有院长,其实没什么好怀疑的。
时念九听到动静,迷糊地问了一句:“白立,是谁啊?”
警察也开口了,“请问时念九同学在么?”
一旁的院长面色凝重,双手绞在一起。
顾白立一愣,连忙回答,“在的在的。”他冲里面喊,“时念九!有警察找你!”
时念九的睡意一下子就消散了,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只见青年赤裸着,头发乱糟糟的,茫然地看着门口,只听见警察严厉地说:“请你立马下来,配合处理案件。”
案件?什么案件?
顾白立看着警察,有一丝心慌,时念九好端端地怎么会和案件扯上关系了?
这么想他也这么问。
那警察两眼一瞪,凶悍地说:“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
时念九懵了,他自己最知道自己,每天生活两点一线,他能干什么事情要出动警察来学校敲开他的房门,特地请他走?不小的动静已经惹得隔壁的宿舍都打开门探出脑袋,顾白立慌慌忙忙套上衣服,院长在一旁纠结地搓着手,好像十分为难。
到底是遇过大风大浪,时念九很快地冷静下来,“请等一下,我穿件衣服。”
顾白立飞快地走到他的床位,抓起桌上一件衣服看也不看就甩了上去。
时念九穿上衣服下来,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为首的警察突然拿出手铐,要拷时念九:“你现在是我们的嫌疑人,我们要对你进行刑事拘留!”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他顶多配合,回答一下问题,做一下热心市民。突然之间一口大锅就甩在了他头上,本能的反抗,结果被当成了心虚,惹得各个警察都把手往后一放。
时念九及时停了动作,周围的警察一看露出的破绽,三下两下,毫不客气地把他摁倒在了地上,将他的双手反剪,为首的警察露出一抹不屑笑容,悠闲地将他的双手拷住,从地上将他提了起来:“老实点啊!再逃跑就要不是这样了啊!”
“我没要逃跑。”
可惜根本不会有人听他反驳,警察晃着手指,“现在别说,等等有你说的。”便推推搡搡的把时念九带走了。
顾白立完全傻眼,一把拉住落在最后的院长,“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时念九怎么就是嫌疑犯了?出了什么事情?”
院长像老了十岁,满脸都是疲惫,“你好好学习,不要被影响。”他对着周围的同学说道,“赶紧回去,看什么热闹,都回去,回去!”
顾白立追上去,“老师,老师,您就透露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院长叹了口气,还是把话憋了回去,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别管,好好学习,千万不要被这些事情影响。”
顾白立哪儿那么容易放弃:“可是我室友,哎,老师!”却也架不住院长闭口不谈,他佝偻着背,平时一身笔挺的西装有了褶皱,看上去操碎了心。
时念九被带走后,顾白立就一直心神不凝,眼皮不停地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给容安发了个消息,让她小心一点又问了知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他在等待回复的半个小时里什么都没有,电脑一直开着,屏幕发光,还显示未完的战斗,可是容安一直没有回复。
他心乱如麻,把手机扔出去,撞倒了笔筒,里面的东西撒得到处都是。
他烦躁地抖着脚,起身还是把手机拿来回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先是对容安的嘱咐,再是跑到各个群里、贴吧里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大家炸开了锅,讨论的全部都是时念九被带走的事,至于究竟因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知晓。
却说那边的时念九正坐在审讯室接受调查。
而作为当事人的时念九心中的疑惑并不会比顾白立少几分。
在例行的个人信息询问后,审问的警察掏出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子留着披肩发,脸色寡淡,并不笑意,看上去像个高中生,时念九还是认了出来,可他不知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警察用笔敲着桌子,“认不认识这个人?”
时念九点点头,“认识。”
“你和她什么关系?”
“同学关系。”
警察冷笑一声,“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根本不是一个年级的,是不是对她有别样的企图。”
时念九拧起了眉,对警察的问话表示不满,但是控制住了脾气好声好气地回答:“只是认识而已,一个学校,认识也很正常。”
一旁正在做笔录的警察抬眸斜眼看着时念九,充斥着不屑。
问话的警察又开口了,“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啊?”时念九愣了一下,这个问来干嘛?
这一迟疑,当下就被摆了脸色,审讯本来就要恩威并施,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警察喝起:“啊什么啊?让你回答!”
时念九不情愿地回答:“没谈过。”
做笔录的警察点点头。
审问的警察开始说道:“哦,没谈过,这么说过往几十年就挺自卑,挺想要个女朋友的?”
时念九被气笑了,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怎么出来的言论,“我不想要女朋友。”
“我听说你们宿舍其他三个人都有女朋友,就你一个没有,不想谈一个?”
时念九被抓着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心里有点恼了,“人家都谈,我就非得谈了?”
“这个小姑娘是谁的女朋友?”
“顾白立喜欢的女孩子,但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时念九一五一十地回答。
两名警官对视了一眼,录笔供的那个问:“你昨天去哪儿了?”
时念九被猛地一个急刹车,怎么又要问他昨天去了哪儿,“两位,能不能先告诉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他气得就是把手铐往桌上一砸。
“别在这儿和我横!让你说你就说!”时念九声音响,两位警察的声音就会比他更响。
时念九不满地叹了口气,“昨天我出去了一趟,在我打工的地方过夜了。”
“打工的地方在哪里?”
时念九把【在水方】的地址报了出去来。
警察把地址记下又问,“可有人说你昨天去了小旅馆,去小旅馆干嘛?”
时念九一头雾水,“什么小旅馆,我没去过。”
“这个女孩子和你一起去的。”警察点着照片。
时念九心里一跳矢口否认:“没有!绝对没有!”容安是顾白立喜欢的女孩子啊,他怎么可能会带她去小旅馆,别说带容安了,他从来没有去过什么小旅馆啊!
“你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把女孩子带小旅馆去,干了什么勾当?”
勾当?什么情况就往他身上丢了一口大锅,“我没干过!”
“好,那你说,你这笔钱怎么来的?九万块啊!我们警察是傻子?”警察嗤笑一声。
时念九握紧拳头。
他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在水方】,现在连它唯一一个优点:可以赚钱,都即将变成弊端。
“这个是我打工拿的报酬。”
“你还是个学生,学生打工拿这么多钱,那大家都干了,都打工好了。”
到底是什么歪理?怎么学生打工就不能赚这么多钱了?可是想想他打工的内容,说出来就是歪门邪道,别人也不会相信。
顿时,时念九百口莫辩。
主询问的警察开口,笃定地说着,紧紧地看着时念九:“你把你这个女孩子叫到小旅馆,强迫她干一些她不愿意干的事儿,两个人发生口角,你很生气,然后就把人从楼上推了下去是不是?一尸两命啊!你没有良心,就不是个人!”
审讯的白光打在时念九的脸上,映射出他收缩的瞳孔和突然煞白的脸,巨大的信息量像大坝决堤,脑海里仿佛一个瞬间丢入了无数炮仗,震得他头嗡嗡作响,可是警察的话又无比清晰,像蚂蟥一般钻入他的耳内。
空气很缓慢地钻进他的口腔,然后来到肺部,接着灼热的呼吸被吐出去,榨干他最后一点水分,如干涸河道的鱼,无事于补地扇动自己的两半腮,从赫赫炎炎的空气中企图获得一丝秋意。
他听见自己磕磕绊绊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这个女孩儿,这个是,容安?她……”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办法再说出口。
容安死了。
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