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这一闹是人仰马翻。这间病房几乎是不能用了,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被砸光了。窗户也碎了,墙壁也坏了。
夏杭看着一地狼藉,头疼地捏着鼻梁,末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高凡匆匆离开,一高一低,踩着她坏掉的高跟鞋走了。
代理人把腰间的刀解下来放在一边,用脚踢着一堆碎渣子,捡出一截纱布,坐在破碎的病床上,不明意义地笑了一下,先翘二郎图,再用牙咬住纱布开始包扎。看他单手包扎的样子潇洒,相当熟练。
卫禊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疲惫地说,“我去休息一会儿。”
他坐到外面大厅的沙发上,脑袋一歪,眼睛一闭,竟然就睡着了。
阿唐先扶着更几去了另一个病房,再匆匆跑回来给周修能打下手,时念九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眼见情况稳定些,问,“究竟怎么回事?六月为什么会这样?”他想到之前有一次,在袁家道场的时候,六月也是六亲不认,遇见人就揍,是老毛病了么?
代理人灵巧地用纱布给自己打了个结,走过去拍了拍时念九的肩膀,“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了?之前卫禊没来,三天两头就这样,这还算是小场面。”他话锋一转,看向时念九的左手,用刀鞘点了点肥遗冒在外面的肥屁股,嘴角一翘,眼里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不过,现在你担心担心自己吧,找个办法把它切了,你总不想一辈子带着个鸟吧。”他掩嘴一笑,“还是只胖鸟。”
肥遗气得炸毛,扭过身子去啄他,代理人及时抽手,摆摆手转身离开。
当天晚上,时念九和卫禊一起在六月的病床里陪床,还有老亓,不过他不是为了照看六月,主要为了逗鸟,到了十点钟左右,打了哈欠,撑不住睡觉了,肥遗耷拉着脑袋,肚皮圆滚滚地朝上,一双纤细的脚丫子敲在外面,慢慢沉进了他的手臂里。代理人和老亓擦肩而过,拿着一只枕头就地躺了下来,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一只脚弓起。
时念九问:“你来干嘛?”
“您说呢?”代理人闭上眼睛,“手断了就好好养。”
时念九没接话,沉默着靠在墙上睡去。
半夜,六月突然尖叫,时念九还在蒙圈中,卫禊已经冲上去和她斗智斗勇了。代理人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枕头丢了过去,砸中六月的脸。
时念九拖着一个打石膏的手,正不知所措中,肥遗突然冲了过去,在六月的腿上啄了一下后,立马缩成一个团躲回了时念九手臂中。
卫禊趁机擒住了她的双手,代理人把被子拖了过来,把她捆住,像个蚕蛹一样扛到了床上,一只手压住她,另一只手不需要用眼看,就熟练地从抽屉中拿出一只针筒,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代理人紧锁着眉头,不敢有丝毫放松,知道六月彻底安静下来,眼神有点空洞迷离,他才大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枕头,重新躺在地上,时念九忙说,“你去床上躺会儿吧,我有点睡不着了。”
他拍拍枕头,也不推脱,“那我不客气了,谢谢。”
时念九和卫禊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六月闹够了以后沉沉睡去,他们两人倒是彻底清醒了。
“你为什么不睡?”时念九看着卫禊,他点起桌上的台灯,竟看起来书来。
回答他的是轻轻的翻页声。
他叹了口气,在心中不解问道,不知白天那个在沙发上一秒入睡累成狗的是谁。
时念九闭上眼,却迟迟没有睡意。
对面又穿来代理人的动静,时念九现在神经有些脆弱,手机打开手电灯,朝他那边照去。代理人紧紧缩成一团,冷汗直流,看样子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他,他这是怎么了?”
卫禊翻出两团棉花把六月的耳朵堵住,轻描淡写地说:“噩梦。”
时念九起身,被他一拉住,“干嘛?”
他觉得卫禊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去叫醒他。”
卫禊垂下睫毛,“不用管。”
“可是……”他有些犹豫,代理人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就算不是当事人他也能感受到那一份痛苦,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蜷缩在一起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他看起来很痛苦。”
他看见卫禊面无表情的样子,忍不住说,“你不能同情他一下么?”
“如果我的同情有用的话。”他冷漠地回答。
时念九叹了口气,“同情是没用,但你能不能多给点反应?”他苦口婆心地说,这样的卫禊真的一脸欠揍,他真怕代理人听见了会扇他一巴掌。
卫禊抬了下眼,代理人蜷缩在一边,背部紧紧靠着墙壁,像是溺水的人极力想要找到一个依靠。
“这是后遗症。”卫禊解释,“他成为除灵师时遇到的那个谈判师失误,灵魂留在另一个世界太久,到现在没有办法把联系切除。”
“哦,是这样啊。”时念九随口应着,突然猛地抬起头,不敢执行地看着卫禊,“……是我想的那样吗?”
卫禊低头书页,轻点着头,刘海的光影落在他白皙的脸上,营造出一种仿佛无所不知的学者模样。
按照卫禊的说法,代理人如此痛苦,应该是灵魂正在另一个世界煎熬。
时念九打了个寒颤,对代理人的同情更多了几分,要说他最恐惧见到的画面,应该就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那一刹那,以白骨筑成的河床,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第二次了。
“所以他才想要汉尔匕首。”卫禊说。
“汉尔?那为什么不给他?”时念九追问。
卫禊叹了口气,“那把匕首虽然惊人,但不足以治好他,与其让他失望,不如让他继续寻找。”
时念九喃喃道:“这样。”便杜绝了要把汉尔送出去的意思。
原来卫禊也挺会为别人考虑的。
卫禊坐在六月枕头边,侧着身子,背部挺直,只发出翻页的沙沙声,除去手中的书,几乎都隐在黑暗中,充满神秘。
傍晚的时候,他趁着老亓走开,没逗鸟的时候掏出了手机,检查了一下短信,那条把他和奥米伽魂都吓起来的回复,简直不痛不痒,完全没有用。
他发的短信是,“单家有位莫拉,一位老太太说小时候抱过我?还认识你和我妈?是真的吗?”
时平平给他的回复是,“你满月酒来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记得?”
时念九看完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内心直说真不靠谱。
他朝卫禊瞟了一下眼,有些纠结,反正大家都睡不着,心事沉沉的,要不他就趁这个机会问问吧?
内心踌躇了一番,正要开口, 卫禊却抢先了一步,“有什么想问的?”
“咳咳。”时念九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正着。
肥遗在他的手臂里拱了拱,虽然它没有半点身子露在外面,还是不停地蜷缩着自己,他感觉它打了个寒颤。
它,好像挺怕卫禊的。
至于为什么,肥遗很大方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神荼。”
他本来有一堆问题想问,被卫禊主动一问,倒是有点无从下手,眼神不自然地瞟了起来,无意识地搓着手指。
肥遗突然从他手臂内侧叹出了头,“管管你的手汗。”
时念九夹紧手臂,羞恼道:“闭嘴!”
卫禊双目平静地看着一人一鸟的互动,时念九佯装镇定,咳嗽了一声,耳边穿来六月的呼吸声,一开口不自觉地问:“你和六月什么关系?”
面容清贵的男人轻轻扭起了眉。
时念九张着嘴,慌张地否认,“我不是八卦,又不是对六月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把她当成一个小朋友。”他看向卫禊的眼睛,确认地问道,“你懂么?我只是有点好奇。”
卫禊的眉头拧得更深了,示意让时念九停下自我解释,“只是没想到你要问这个,有点意外。”
时念九安静地听卫禊说起以前的事儿:“我们是在一个实验基地发现她,带她出来以后,后来我们很久不见了,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她还记得我。“卫禊说起这件事情,似乎有点头疼的样子,捏着自己的眉心,“对我莫名其妙地依赖。”
他抬起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补充了一句,“你母亲也在。”
“是么?”他一怔,“她也认识六月?”
“那时,六月就有自闭症么?”
卫禊回忆了一下,“其实我根本不记得她的样子了,隐约有印象罢了,时山山倒是照顾过她。她有自闭症,我也是两年前来这儿才知道的。”
时念九点点头,他摸着下巴,“你是卫家人吧?”
卫禊听到这话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小时候确实在卫家长大。现在和他们已经没关系了。”
“可是我听卫祚的话,他们很希望你回去。”
“因为神荼之力。”卫禊看着的手,摊开的手握紧,“仅此而已。”
时念九咳嗽了一声,“那我冒昧问一句,卫乘是谁?”
卫禊陷入了沉默,他不自觉地用力推起页边,目光直直落到对面,用力抿着唇,良久才慢慢开口,“他是我的弟弟。”
时念九有些头疼卫禊这种性格,像牙膏一样,不挤就不说,“我可以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么?”
卫禊深吸了一口气,抚平了页边,“卫祚想让我做下一任的家主,我没同意,他就把卫乘杀了。”
“什么?”时念九闻言几乎要跳起来,正要开口,卫禊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好好考虑一下,问点自己真正想知道的吧!”
他闭上眼,合上书,双手一环,靠在墙壁上睡去。
时念九叹了口气,有点懊悔自己这次的机会错失。
拿了一个空枕头躺在地板上,默默在心中罗列一张问题单子。不过他没想到,这次夜谈过后,他和卫禊再没机会能好好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