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冷很冷,也很重很重,被覆盖后一切都显得那么冰凉,在黑暗中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春秋时节之长。
手指似乎是先开始麻木的,接着脚趾有一股钻心的,冰凉像凌迟的刀子先从脚开始一点点把肉剔下来。
雪崩之势渐渐过去,他像是生锈的齿轮一般,无法转动运作。
他艰难动着手指,空气像甘露流进干涸的嘴唇般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他大吸了一口气,猛地咳嗽起来,奋力地撬动雪。
终于有一丝光亮仿佛圣光一般倾泻了进来,他仰着头,拼命地呼吸。
有人快速地刨开雪,将他一把拎了出来,“时念九!能听见我说话么?”
视线有些模糊,但是世界的色彩又是如此的鲜艳,他点了点头,贪婪地呼吸着,对方将他身上的雪尽数拍落。
是阿唐,她又染了一个金色的头发。
阿唐坐在地上咬着牙,一鼓作气将他半截埋在雪中的躯体拎了出来。她气喘吁吁,冰天雪地却出了一声薄汗,泄劲儿后躺在雪地上,本能摸向自己腰间精致的苗刀,寻求安全感。
时念九狼狈地点了点头,“我没事。”
雪发狂的样子可怕至极,现在他仍是头晕目眩。
卫禊跪在雪地里一把拖出六月,他拖着他的头,恨不得撬开她的嘴巴,“呼吸!”阿唐见时念九没什么问题,提起一口气,跪行着扑过去,搓揉起六月的四肢。
“咳咳!”六月张开眼,猛地吸了一口气。
同阿唐一起来的更几费力地刨着,拎起埋在雪地里的奥米伽,用力将他翻了过来,只见他的嘴巴睫毛上全是一层白色的雪。奥米伽翻着白眼,用力地呼吸。
卫禊和阿唐帮着更几把一旁的愚者也拖了出来。
愚者埋得很深,看样子是雪崩的时候,把他也冲了下去。他们足足找了两分多钟才挖到了他的脚,像拔萝卜那样将他拖了出来。
别看奥米伽平时对待愚者的态度极其傲慢,一口一个傻子地叫,真当他看见对方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上时,还是忍不住焦急了起来,拍着他的脸,大声地喊,“傻子!喂!醒醒!听见我说话没?不许睡过去!”
阿唐让愚者躺在她的大腿上,托起他的头部,刚捏着他的下巴,愚者突然开始猛烈的咳嗽。
他的咳嗽不像别人,因为长时间的闭气而贪婪呼吸造成的咳嗽,他似乎真的是因为异物而窒息的。
阿唐拍着他的背,果真咳出了很多水还有干雪。
奥米伽气得脸色都发白了,“找死啊你?”
他脸色一变,一脚深一脚浅地奔向粮仓的入口,拼命地刨起雪。他紧紧咬着牙关,两腮凹陷下去,嘴唇中渗出一丝血来。
时念九突然意识到,刚刚的巨响,难道是爆炸声?
入口所做的斜上开口已经完成坍塌了,颓然地四分五裂,深埋在雪地里,完全像钢筋混土一般严实。
更几当场拎起降魔杖,径直往下捅去。
只看见杖头的环一晃,无法再下去一分。
奥米伽死死抓住了降魔杖,手背上青筋暴起,“给我滚远点!”他一把甩开。更几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几步。
阿唐扶住他,气恼地对着了魔一般挖雪的奥米伽喊道:“我们在帮你!你干什么!”
“我的人还在下面!他这一棍子会压死他们!”奥米伽咆哮道,他目眦尽裂,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双手在微微颤抖。大声的吼叫中深含了他的痛苦。
愚者不敢说话,只是站在一边,低着头。
阿唐仍是恼怒地看着他,拉着更几站在一边。
奥米伽吸了一下鼻子,抽出匕首,寒刃因为双手的颤抖不停地反射这越来越盛的阳光。
这都已经不是颤抖的程度了。
他已经完全冷静不下来了,毕竟下面是所有世清的人,而他是指挥官……直接埋葬了他们。
鼻子一酸,他猛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你先冷静一点。”时念九劝道。
卫禊蹲下,向奥米伽伸出了手。
嗯?
时念九迷惑地看着他。
奥米伽也突然整个人沉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卫禊,最后他慢慢地将匕首放在卫禊的掌心,恶狠狠地警告着,眼神像狼一般,“给我小心一点。”
有求于人还如此恃才傲物,恐怕也独此一家了吧。
阿唐暗恨,嘟着腮帮子,嘟囔道,“神经病。”
卫禊巧妙地用匕首插进了缝隙。奥米伽待在一边,虽然没有开口再次警告他,但是光是那个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就够恐怖的了。
时念九也忍不住屏气凝神,暗暗紧张。
都怪奥米伽做出一副万死难辞其咎的模样,害得他脑子都乱了。
实际上,他们都知道下面的粮仓是个蜂巢结构。正六边形的建构在建筑中的优点,除了节省材料外,就是稳定了。而且粮仓的建筑材料都是就地取材,全部是岩石,即便下面真的是有炸弹被引爆,应该也不会完全坍塌。
凡事都要往好处响,也许只是回声响了一些。
卫禊手腕一转,一块小小的岩石顺利地掉落了下去。大家开始小心翼翼地就着这个小孔清理掉相互堆积的石块。不一会儿就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出口。
洞口很小,就算想帮忙也围不了所有人,愚者、六月、阿唐都待在一边。
一只手从洞口伸了出来,微弱地呼喊着,“救救我。”
阿唐吓了一跳,“是谁!快把他拉出来!”
时念九伸出的援助之手被死死拽住,有点疼。洞里的光线很暗,即便是看到了他伸出来的手,其实也只露出了一个手掌,脑袋还远远在下面。眯着眼望下去,模糊地判断出是单明。他灰头土脸的,脸上好像还有血。供人爬出来的梯子已经完全损毁了。
单明抓着他,几乎要把他拉下来了。时念九不得不用双手牢牢抓住他,双腿踩在凸起的石块上,头使劲地向后仰,使出吃奶儿劲儿,“我抓住你了!”但是你自己也试试劲儿啊!
他拉住单明,缓慢地向后退,终于露出了他的脑袋,卫禊伸手拎住了他的领子,一口气,将他提出了洞口,丢在雪地上。
时念九平躺在雪上,直直望着黎明时候的天空,喘着粗气。
这小子故意的吧,他可能有三个六月这么沉,手臂都快脱臼了。
他揉着手肘,鼓起劲儿坐起来,毕竟下面还生死攸关。
可他刚坐起来,就看见颓丧的单明突然一头撞开了更几,阿唐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但是只撕下了他的衣服。
单明埋头冲进了雪山,留下了一串脚印。
“愚者。”
这大概是奥米伽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时念九不想夸张,但是他没有办法说谎,他看见奥米伽脸上肆意的杀气,看向单明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死人一般,没有任何感情,空洞、无望、毫无神采,但是充满杀戮的气息。一旦看到这双眼,就让他沉重到无法呼吸,死亡的气味实在太沉重了,像是奈河中的绝望的枯骨,将人拉紧深不见底的黑渊。
“追上他,就杀了他。”
他平淡无奇地说。
愚者张着嘴巴不知所措,“杀了他?唔!我知道了!”他被奥米伽瞪了一眼,恐惧地颤抖了起来,朝着单明逃跑的方向全力追了过去。
说到底,愚者的心智就是个孩子,他有不想做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如果命令不管用,那么就恐吓。
卫禊短促有力地喊了一声:“六月!”
六月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地追了过去。
奥米伽愤怒地盯着少女远处的身影,他喘着粗气,像是极力要压抑自己的愤怒,但要是一把拽住了卫禊的领口,“你要妨碍我。”
时念九试图分开他们,他摸到奥米伽衣服下隐藏的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先冷静一点!”
阿唐紧张地看着,绞着手指。
被暴力对待的卫禊仍然很平静,银眸像是一尘不染的雪山,“你如果没法冷静就走远点,我还要救人。”
奥米伽像是被击中了一般,怔怔地看着卫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眼眶中含着半掉不掉的泪。
卫禊推开他,轻而易举地让他松开了手,开始沉默地摸出手电,咬在口中,将奥米伽的匕首扔在他的面前,缄默着下洞。
阿唐原地跳了两下,飞快地说,“等等我呀!”她把麻花辫盘起来,又从更几身上直接摸出了手电学着卫禊的样子咬在嘴里,拉开拉链,把笨重的外套看也不看,扔向更几那个方向,“等等我!”
卫禊早就下去,看不见人影了。
时念九一闪,避开外套。更几被正中目标,扔在了头上,恼怒地拿下来,“阿唐!”
阿唐早就跳下洞,只伸出一只手,活泼地挥着,“帮我看下衣服,谢谢啦!”
更几气恼地把衣服扔在地上,“谁要帮你看衣服!别自说自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