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虔自然不知道自己放在心尖尖宠的夫人在娘家做了什么好事,他这些天陷入了极其纠结的心境中。
全是林阮纯写下的那几句话的错。
她一提醒他留意自己的记忆,晏王爷在闲暇时刻就越发一遍遍回忆往事,老觉得自己脑子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想找她问得细致一些,一是顾及着夫人,他不能对夫人不忠,与其他女人私下相处,不管是做什么,都带着暧昧的嫌疑。
还有就是林阮纯没法说话。靠她那半废的手写字,不知要写到何年何月。
他看着她写得那么费力,也有些于心不忍。
这些天她并未做出逾矩之事,甚至颇有种见了他也要绕道走的趋势,看起来确实是没有高攀之念。
派其他丫鬟监视她行踪,也说并未看到她跟其他人有往来,她一直孤身一人,在王爷府的丫鬟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好姐妹自然是没有的。
这也不像是要密谋做坏事的样子。
晏虔不觉间对她有所改观,越发觉得自己之前做事太过武断,对她不公平,便总想着有机会要给她道个歉。
一天下午闲来无事,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道歉信,差人送到她房间去,并特意注明了勿回。
但第二天早上来书房,他还是看到了她的回信,同样很简短,告诉他不必内疚,顺便问他自己可否提前离开,实在是等不到夫人回来的时候。
晏虔做不得这个主,林钰颜对这个孪生姐姐看得这么重,要让她回来看到姐姐不告而别,铁定要往死里责怪他,闹不好身体又要出问题。
他回绝了她。
这封拒信反而让林阮纯越挫越勇,每天早上他都能在书房的案头上看到新的信,每封信上就一句话,请求离开王府,也不说自己打算去哪。
雪片似的信毫无意义,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他决定还是要当面找她谈谈。
晏虔本以为她的理由也无非是在这里呆着太憋屈,想回家了,没指望得到什么新奇的答案,谈话也就走个过场,摆明了告诉她这事得经过夫人的同意。没想到她问他要来纸笔,在宣纸上抖抖索索落下几个大字:“去找我挚爱。”
她的手伤没好,字还是丑,不过比一开始有进步一些,想来这些天写得多了,慢慢找到了控制力道的办法。这几个字写完,她推到他面前,眼神明亮澄澈,口型道:“请王爷成全。”
晏虔望着她毁了的半边脸,心里话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咽了回去。
“你那心上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晏虔试着发问,“如若实在着急,大不了本王派人去寻。”
就是不能保证对方见了她这可怖的脸,还会不会心甘情愿留下来。
“你寻不着的。”她一字一顿说得极慢,确保他能领会她意思。
“果真有心,也不差这一天两天,阿颜回来,你同她说明这一切,以她那么通情达理的性子,一定放你走的。”晏虔耐心规劝。
林阮纯不说话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把他看得心里发毛。实在是那那边伤口太吓人,没法忽略不计。
他忍着心头的不适,继续好言相劝:“你先前都没有将这些心事说给阿颜听吗?这次说开了,姐妹感情保住,将来我们两家还能串串门。你真的不必着急这几天,是你的怎么都跑不掉。”
是么?林阮纯不答话,所有个人意志凝聚在眉眼之间,一张狼藉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凛冽之色。
晏虔无端觉得她耀眼了起来,连带着疤痕也变得生动,像是之前一直蛰伏在她体内的某些东西忽然活过来了。
这种若有似无的压迫感并不好受,他后退一步,刻意沉下脸:“你好自为之,我也不多说了,这事等阿颜回来定夺吧。”
她看着他几乎落荒而逃,背过身去笑了。
明明还是个没多少经验的半大小孩,非得装威严装老成。
王爷又怎样?她穿梭在这么多个任务之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都是大同小异。
她难掩得色,心血来潮想把系统叫出来奚落几句,要他自己看看他当年的糗样。
呼叫了好几次系统才出声,有点气急败坏:“这节骨眼上你叫我干嘛?我忙着呢!”
“哟,才多久没见就对我这么凶。”她哼了一声,“忙什么呢?”
“生死存亡的关头啊——”它吸了口气,似乎正在面对非常棘手的情况,“回头我们再见,挂了啊。”
系统现在落得一个非常狼狈的境地,一分钟前石头被林钰颜捅了一刀然后推下悬崖,它正好在这时候穿过来,上来就得忙着给石头开挂治疗伤口,再想办法爬回去。
“这女人真毒。”他捂着胸前的致命伤倒抽一口冷气。再晚一点,开挂也难救。
林钰颜和石头温言软语半天,把他哄得飘飘然,不知不觉就被她带着往偏僻的地方走。这处村庄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不算富庶,但基本的体面还能维持,现在是深秋,火红的落叶飘了满地,乍看还挺有意境。林钰颜在林府上过着什么都不缺的好日子,偶尔想出来看看乡野美景,他当然奉陪。
村庄面积不小,后面有座野山,悬崖沟壑溪流一个不少,交相辉映,颇具野趣,她看了半天,笑道:“我蛮喜欢这种险象环生的地方。”
石头没文化,不懂“险象环生”的含义,更不知道她深一层的意思——这是个抛尸的好地方。
临近悬崖,石头拉住她,叫她别再往前:“当心摔下去。”
“我就在边上看看。”她笑道,“下面的溪水很美。”
“一条破河而已。”他撇撇嘴,“没什么好看。我听伯母说你经常头晕,还是离悬崖远点好。”
“你会拉住我的吧。”林钰颜不笑的时候一张脸分外严肃正经,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她的每一句话。
这份无条件的信赖拨弄着石头的心弦,他没见过世面,只认准林钰颜一个姑娘,现在姑娘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他一瞬间恨不得把命给她聊表忠心:“跟着我你就不用怕。”
“那再往前走走。”她主动牵上他手。
石头摸着这只微凉细腻的手,早已心猿意马,嘴巴上也收不住:“阿颜,你说我应该拿什么下聘礼?我挣不到大钱,去你家提亲肯定不能两手空空——”
林钰颜轻笑:“你连传家宝都给我,去帮我做事了,这就是最好的聘礼,不需要别的了。”
这话说得他心里甜滋滋的:“效果怎样?我其实没用过,只在很小的时候听爹说能修改记忆,当时觉得他在扯淡来着。”
林钰颜眸色一暗,意味不明的笑意在她眼底晕染开:“效果非常好,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声音忽而变得婉转:“我简直不知道如何谢你是好。”
“都要做夫妻了,一家人,说谢太见外。”石头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想伸手去搂她腰,快要碰到又怕她不高兴,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进退。
林钰颜笑了笑,主动搂过他腰。
他练武多年,腰身粗壮,她一只胳膊几乎抱不过来。
不过也不劳她操心,他自己已经环了过来,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笼罩住,盖得严严实实。
“你心跳得好快。”她右手抚上他胸膛,鲜活的心脏跳动极为有力。
抱得美人归,谁能不激动?石头笑得咧出一口白牙,整个人显得越发憨厚。
“闭上眼睛。”她轻声道,同时微微踮起脚。
石头在这方面没有实战经验,但画本是看过的,能猜出林钰颜下一步要做什么。他脸红得要滴血,嘴唇刻意嘟起来,像两片肥厚的香肠。
林钰颜面带微笑,短刀从袖子中滑出,不偏不倚刺中他心脏。
石头浑身一颤,睁开眼睛,看着胸前的利刃,不可置信。
“我欠你的恩情,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她利落地将短刀抽出,快速后退几步。
鲜血喷薄而出,不曾沾染她衣裳。
石头捂着胸前伤口,从骨头里榨出最后的力气,往她的方向步步紧逼。
致命伤在身,林钰颜不担心他能反抗,她只顾着后退,直到他再也走不动,在原地颤了颤,行将倒下。
这时她才积蓄起全身力量,推着他往悬崖边走。等他力气全无,便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溪水很深,她看着他被冲走。
悬崖边上一摊血,比较难办。早些年还能找借口说有野兽,近年来野兽都快被赶尽杀绝了。
好在石头没有亲人,不用担心有人追查到底。
她身体确实不太好,杀人是个体力活儿,干完后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才颤悠悠地站起来往家走。
身上这一身灰,就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反正现在嫡母和姐姐不敢看她笑话。
林钰颜心中轻快无比,哼着自己最喜欢的歌回去了。
徒留系统卡在溪水的石缝之间,惨兮兮地帮石头疗伤。等石头这具身体终于能用了,他手脚并用,借着树杈,艰难地爬回岸上。
想回到村庄得翻山越岭,等他上去,林钰颜估计已经在回王爷府的路上了。
石头盘腿坐在草丛里想了想,决定直接上京城堵她。
林阮纯百无聊赖窝在自己房间,这些天晏虔对她态度好一些,不再安排她干丫鬟该干的活儿,到点还会叫人送饭给她。她终日无事可做,就跟自己的手过不去,非得把这狗爬字练得能看不可。
系统的声音在她临摹字帖时传来:“我这个月月底应该就能见到你了。”
“你很开心吗?”她嗤笑一声,“我可没觉得开心。”
“咳,”他似乎有点尴尬,“按我这次的角色来说,你见到我确实不应该开心,不把我千刀万剐就不错了。”
“那你还敢来。”
“你手废了打不过我。”
“……滚。”
“这么冷淡?先前是谁说要离开王府寻觅挚爱的?现在人自己找上门来,你又反悔了。”系统掐着嗓子哀怨道,“负我一片真心。”
“你在跟谁说话吗?”丫鬟要进来把中午的食盒拿走,看到林阮纯对着半空拼命动口型,还各种比划。
她尴尬地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丫鬟走后她听到系统的笑声:“你一个人的时候老喜欢用真身,以后还是用意识啦,我都听得到。”
当天晏虔就得到消息,说林阮纯对着空气瞎比划,好像在跟不存在的人说话。丫鬟跟他禀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想到神鬼之事,给吓得不轻。
晏虔听完心道不好,别是自己一直扣着人不放,她想心上人想得紧,得了失心疯。
思前想后,他觉得还是得自己去看看,评估一下需不需要请大夫上门,或者请个神婆。
在林阮纯房前敲了敲门,没一会儿她就出来,看到是他,脸上荡漾着的笑容瞬间收回去,他从她脸上依稀看到了自己在朝堂之上听又臭又长的奏折时的表情。
晏虔心下不悦,很想质问她,你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
转瞬又被自己的念头惊到,感觉对不住夫人,连忙驱散这些有的没的。
他借着夜色掩盖自己不自然的脸色,轻咳一声,将声音沉下来试图显得威严些:“近来可有哪里不舒服?”
林阮纯只是摇头,眼神清亮。
晏虔换了个问法:“是否出现过幻觉?”
林阮纯还是摇头,神色不变。
跟个哑巴交流实在太费劲,晏虔也自觉不好在她屋前停留太久,只说如有不舒服一定要找他说,随后便匆匆离去。
这么傻呆呆的王爷真是头回见,林阮纯笑着关上门,继续练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