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了下来,两个姐姐意识到这一点,脸唰地白了一瞬。大姐娇纵归娇纵,基本的礼数还是懂的,微微屈膝,放低了声音:“夫人万安。”
“姐姐这面子给得有点大了,妹妹我还配不上‘万安’这级别的问候呢。”说着,林钰颜把脸转向二姐,笑容里的凌厉怎么也藏不住,几乎要化形为利刃,片下她身上的肉。
二姐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侍卫和丫鬟,知道得罪了她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便只好忍气吞声也屈了膝盖,声音如蚊子嗡嗡,带着三分怨念:“夫人万安。”
两个妹妹被她这份气势震慑住,差点直接跪下,林钰颜上前一步将她们扶好,柔声道:“想不想姐姐呀?”
妹妹们身上衣服不似两个姐姐那么新,也没有其他首饰,一片素净,一看便是受了亏待。
父亲的正房还在里屋,说是身子不舒服,不太有体力下地。早上还在大堂等着她回家,现在正午困乏,实在有心无力。
林钰颜冷笑一下,暂且没有多计较,抱着娘不撒手,问她近来身子可好。
她娘一开始也差点按照君臣之礼对她,林钰颜可承受不起,赶紧搀扶,差点就反跪回去。母女花了几分钟破冰,末了两人眼眶都红了,母亲摸着她瘦削的肩膊心疼道:“你打小身子骨就弱,如今嫁到王府,也没有好生调养么?晏王爷待你如何?其他夫人有没有欺负你?”
林钰颜笑得甜蜜,反手将母亲搂在怀里:“娘,你就放心吧,王爷待我可好着呢,我是他正室,他至今还没有纳妾的打算,说有我一个足矣。身体也有在调养,您没瞧见他给我带回来这一箱子药材么,都是最上等的货,只是这事急不得,来日方长。我们也想早日调好身子,抱上大胖小子呢。”
她搂着母亲的手紧了紧:“到时候怀上孩子,您可得去王府照拂我,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母亲眼眶湿了,知道这孩子是想着接她过去享福。林钰颜知道母亲容易动感情,激动起来容易头昏脑涨,便赶紧叫丫鬟把首饰箱子抬过来,从中拿出一只镯子,不由分说要给母亲套上。
“您不是说一直想有个镯子吗,我看您手上皮肤白,这种翡翠色最是相配。”她说着又把妹妹们招过来,让她们从中挑自己喜欢的,“婷儿,笙儿,你们将来的嫁妆包在姐姐身上,别跟姐姐客气,中意哪件就尽管拿,挑珠宝的眼光还是应该从小培养的。”
林钰颜和生母胞妹把厅堂霸占了,她带着她们大张旗鼓挑首饰挑衣服,话里话外全是疼宠之意,全然不在乎嫡母和姐姐的脸色。正房从里屋出来,表面功夫都快要维持不住,见着林钰颜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不得不把崩盘的表情再度维系好,挤出笑脸同她客套几句。
爹爹看着她,眼中有了难得一见的慈爱,见她一直招呼生母和妹妹,便试着替自己正室圆场:“颜儿有没有给茗儿和锦儿带些礼物啊?”
林钰颜从箱底找出两个荷包,随手丢在檀木桌子上,神情淡淡的:“这便是了。”
只是两个不值钱的香囊而已。姐姐和嫡母看到,脸都黑了。
林钰颜负手而立,饶有兴趣地观察她们的反应,显然是等着激怒她们,要是盛怒之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就更有理由埋汰收拾她们。
心头再不舒服,这口气她们也得忍下来。
风水轮流转,她看着幼时自己脸上经常出现的神色如今分毫不差地挪到她们脸上,但觉大快人心,直想仰天长笑。
母亲轻轻碰了碰她胳膊:“阿颜。”
她便知这是不想她做得太过分,把人逼得太狠。
于是她登时软下语气,也来了两句场面话,把这页揭过去了。
就是得让这帮仗势欺人的狗东西看看,只有她能带着全家一起攀高枝,家里只有她亲娘能使唤得动她,她只疼她两个亲妹妹。
看她们还敢作威作福。
弱不禁风的小弟也出来跟姐姐问好。他身体差就算了,近年来发现脑子似乎也不是特别好使,说话颠三倒四,还经常记不住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教他念书更是费劲,将来也不是个能考取功名的料,当将军就更是得等下辈子了。
总之是个翻不起风浪的,无须担心。
在家把威信确立下来,林钰颜觉得是时候了。她这次回来不光是为了打她们的脸,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她去找那人之前,那人先来找她了。翌日清晨,母亲就进来将她唤醒,告诉她石头找她。
石头这附近村庄的一个男孩,比她大两岁,多年前将她从河中救起,从此就经常来找她,也不把悬殊的地位放在眼里。林家感念他救命之恩,曾送予他几样值钱的珠宝,把这些珠宝一卖,足够他盖房子娶媳妇无忧无虑过完后半生——老百姓的半辈子其实也花不了几个子儿。
石头父母双亡,说要来这些东西也没意思,他有武艺傍身,能干力气活儿,完全养得活自己,便死活不肯收林家的谢礼。拒绝谢礼后,他就往林家跑得勤,每次都是要见林钰颜。
两个小孩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林家人如何看不出这小子的真实心思。两个姐姐一贯喜欢羞辱她拿她开涮,笑她只配被穷小子追,将来只能下嫁这样一穷二白长得还不好看的男人。
“到时候没准还要求娘家来补贴你们。”二姐嘴巴最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应该是泼不干净了,不如索性叫他入赘,我们家还多个帮手。”
“那也得爹看得上,那小子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吧?石头?”大姐轻笑一声,“阿颜妹妹的眼光实在是不容恭维。”
彼时林钰颜年岁尚小,还把别人的眼光看得无比重要,石头在姐姐口中的评价这么低,那么跟他交往自然是一件跌份儿的事。她从此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再有好脸色,任凭娘如何劝解,始终闭门不见。
石头也不介意,百折不挠,照样过来找她,风雨无阻。
林钰颜对这乡野武夫烦得很,但阿娘这次不站在她这边,非说石头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就算不喜欢,表面上的礼仪也是必须要有的,因此隔三差五把她带出去跟石头说上几句客气话。在阿娘看来,石头这孩子虽然没文化也没家底,但品性是没得挑,憨厚老实能吃苦,做个朋友也是极好的。
当时林钰颜没想到,石头后来会带给她如此之大的机遇和便利。
“颜儿?”母亲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发什么呆呢?吃了早饭去和石头叙叙旧吧。”
林钰颜洗漱好,穿戴完毕,对母亲笑道:“娘,这好些年过去了,您还是很中意他啊?别忘了我可是已经成亲了,王爷夫人呢,再去拜会他,是不是不大好?”
“儿时玩伴,又是你救命恩人,你难得回来一次,同他说说话,也不能算逾矩吧。”母亲叹气,“这是个好孩子,也怪不容易的,我看着他就是心疼,好多次想把他收作义子,但你爹肯定是不能同意的。”
林钰颜听了母亲对石头的评价,心中无可遏止地响起一阵冷笑。母亲总是这么天真,哪怕经过世俗浸染吃过各种苦头,这个性子还是改不掉,也不知道是谁遗传给她。
石头真要像娘说的那样老实善良,便不会答应她去做那些不入流的事情了。
她确信他是有所图的。
今天她特地换了一身新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一颦一笑都透着温柔,见到他时放软声音:“石头哥哥。”
石头傻呆呆地立在原地,盯着她看了十来秒,才颤巍巍地叫她:“阿颜?”
“石头哥哥不认得我啦?”她笑得柔和腼腆,“我有阵子没回来了,我俩在这周边转转吧?”
一年未见,石头身量又高大了不少,眉目比往日要英挺些,但离英俊依然相差 一段距离,笑起来无可避免地透着一股憨厚和傻气。这实在是一张令人放松警惕的脸。
“阿颜,我听说你嫁人了,现在是王爷夫人,真的假的?”他蹙着眉头发问,“这十里八乡都这么传,你姐姐也这么告诉我。”
他转过头,定定地望着她:“这是真的吗?”
林钰颜面对这道目光没由来的有些心虚。
当初她忽悠他带人坑害林阮纯的时候,没有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出来,欺骗他说她觉得这个孪生姐姐分走了父亲太多的牵挂,她为自己和母亲心感不平,一定要教训她一通才能解气。
如此站不住脚的理由,他也信了,并且真的帮她做了。
当时她开出的条件就是事成之后她与他相好。
这份空头支票吊了他许久,她转头就嫁人平步青云,自然是没法过关的。
总得给他个交代。
她指头缩进宽大的衣袖里,十分怕冷似的,指尖扫过冰凉的刀尖。
而后柔软地笑笑:“当然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