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由自然是说不服林阮纯的。当时即便就是她煎药,难道就能说明她往里面放了对林钰颜身体有害的东西?
晏虔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咳一声,将剩下的事情娓娓道来。
按照他目前的记忆和了解,林钰颜在赶来投奔他的路上遭人袭击,银镯子差点被抢走,幸亏有人相救。救她的人正是他的部下,对他五年来的执念略有一些了解,在得知林钰颜的来意后,立刻护送她来到王府。
林钰颜和他相认没多久,她娘家那边就传来消息,她孪生姐姐容貌被歹人毁损,加上天生不能说话,这下子在家乡铁定是嫁不出去了,她既然嫁给王爷,人脉圈子必然上了一个档次,家里人便托她帮姐姐物色一个老实点的男人,不嫌弃毁容的,能安生过日子的。
听闻姐姐遭受如此苦难,林钰颜心疼得不行,一定要把她接到自己身边来亲自照应。
晏虔正派出人手要去接人,又传来消息,姐姐离家出走了。
林钰颜听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吓掉了晏王爷半条命。
好歹把人救醒,林钰颜一睁眼就泪流不止,疼惜姐姐受此苦难,哀求王爷务必将她找回来。
晏虔好言好语答应,亲自出去找人。但是对这个多事的女人一开始就没有好感,她害得自家夫人担惊受怕,身体每况愈下。
不过最后好歹还是在河边找到了林钰颜心心念念的姐姐。
林阮纯就是这样来到王爷府的。
一开始晏虔是对她以礼相待的,给她安排上好的客房,每日好吃好喝伺候,隔三差五安排她和一些品行不赖的男人见面,也算仁至义尽。
林钰颜的身体在歹人欲抢银镯的时候受了伤,损了元气伤了根本,隔三差五生病,有一次大病一场,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把晏王爷急坏了。他请来皇宫中最好的大夫诊治,抓的药材也全是上等货色。
林阮纯自告奋勇要煎药,他只当是姐姐对妹妹感情好,也没觉得不妥,放手让她去做了。
药方没问题,当初抓药也核对数次,按理说林钰颜喝了药,身体会慢慢好起来。
但不知何故,名贵药材补进去,夫人身子竟一天比一天衰弱。
晏虔急得要把自己脑门挠秃了,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去看林阮纯煎药,在门口看到她把一些来路不明的白色粉末洒进罐子里。
经过大夫检验,这粉末正是坑害林钰颜的慢性毒药。本来这毒药剂量不大,毒性也不强,一般人就算吃了,顶多闹个肚子,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林钰颜底子本来就差,这药一下肚,只会加剧病情。
林阮纯说这粉末是林钰颜叫她加进去的,但大家都不是傻子,哪有人自己加毒药进药里坑自己,夫人好不容易和王爷团聚,好日子没过几天呢,难道就赶着去见阎王了?
林钰颜对粉末一事丝毫没有计较,她躺在床上牵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叫他别和姐姐过不去。
晏虔平日宽宏大量,很多事情确实可以不计较,可是牵涉到他爱人,他就是世上最小气的男人。
林阮纯原来的好日子到头了,被晏虔降格成丫鬟,还是最低级的,要不是林钰颜拼死拦着,他早就把她撵回老家了。
后来林钰颜身体好些,便同他撒娇,就算是要林阮纯当丫鬟,也得是她贴身丫鬟,她看不得她做杂活,被其他丫鬟明里暗里欺负。
晏虔拗不过夫人,只能应允了,而后暗地里派人盯梢,生怕林阮纯再做出对夫人不利的举动。
“这些,你当真不记得了?”晏虔将这段过往回顾一遍,本来已经消弭的怒意又隐隐被勾了上来,“你一直在王府里呆着,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没有见过其他人,不可能遭遇外界打击,如何就能不记得了?”
他眉毛一挑:“莫不是受到了良心的谴责?”
这玩笑话可一点也不好笑。林阮纯一边捋着这完全陌生的故事,一边强迫自己酸涩的心镇定下来。
他说的这些,她印象全无,原身的遭遇根本不是这样。
果然是记忆被动了手脚。
谁知道林钰颜又是怎么对他吹枕边风的。
“女子容貌虽然重要,但没了美貌不代表就不能成家结婚生子。”晏虔眸色深沉,其中翻涌着让林阮纯看不太懂的东西,“你处境艰难,我们都明白,也尽力相助,但你怎能恩将仇报?阿颜那么爱你。”
他深吸一口气:“就算你要害她命,她也站在你这一边。”
林阮纯可算是弄明白他怎么想的了,清清嗓子,才想起自己不能说话,示意他把纸笔拿过来。
“我现在解释也徒劳。”她耗尽心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手,饶是如此字还是丑得不能入眼。
“待夫人回来,我亲自提出离开。”
“我在王府绝无害人之心,亦无高攀之念。”
“还望王爷对自己的记忆多加留心。”
这些字她写了足有一个时辰,晏虔都要等不及,在边上打转,不住地想从她已经写出来的字来猜测完整的句子。
看到全部内容后,他一时失语。
“我知道了。”最后他只不带感情地撂下这一句话,“你回自己屋去吧,等夫人回来我再和她说。”
他走到禁闭室门口,顿住脚步:“我差人把笔墨纸砚送到你房间去,有什么想说的,写下来派人交到我书房就是。不要自己来。”
林阮纯心微微下坠。
他还是不太想看到她。
不过态度软化了不少,比之前好多了。
现在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不能操之过急,只好耐心等待。
林钰颜是以贵客身份回到家中的,消息在数月前的传了回来,她到家当日,父亲和他两个夫人,还有她的若干姐姐妹妹,全都在大堂恭候。
林父是朝廷的一个小官,他在官场不太混得开,娶了两房老婆,生的全是女儿,终日郁郁寡欢,明明年纪还不老,一张脸已经暮气沉沉。
两房老婆,一个早一点娶进门,是为正妻,另一个小的,正是林钰颜生母。林钰颜上面有两个姐姐,全是正房所出,长得虽然没她美貌,但到底是嫡出,地位天然比她高半头。她后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是她生母所出,弟弟则是正房来之不易的孩子,是扬眉吐气资本,尽管这个男孩一出生就体弱多病,看起来能活到弱冠已是极大的幸事。
作为家里一堆孩子年岁中间偏大的那个,还是庶出女儿,林钰颜从小就没得到过宠爱。据说母亲怀自己的时候还没有嫁给父亲,在生下她后才抱着她回来认亲。父亲倒也没多磋磨,认下了这个女儿,但养着并不十分上心。
林钰颜长大后慢慢觉察到,他其实对谁都不上心,他心中另有他人。
不过她五官长开后,父亲对她的态度比小时候稍微好些,有时会盯着她出神,像是在透过她看某个人。她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林钰颜早慧,十岁左右便把家里人这些微妙的心思捕捉在心,编织成一条脉络。顺着这条脉络想下去,有时她会悚然一惊。这时候她就耍起小孩子脾气,摇着母亲的胳膊,甜腻腻地撒娇:“娘,你真的是我娘吗?”
母亲听了这话,脸色从来不变,不管手上在忙什么心里在想什么,总是第一时间抚上她的脑袋,温柔道:“当然是了。”
这是一颗定心丸。听得多了,林钰颜后来也就不在乎这条脉络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反正娘说是那就是了,不是也得是。娘那么爱她,纵然有了两个妹妹,也没薄待她。
但是爹不一样。爹不在乎她们,家中女眷的心情他从来无暇顾及,只负责养家,把钱带回来,开支全靠正房夫人管理,他当他的甩手掌柜。此外再不参与家中任何事务,姐妹妯娌之间算计来算计去,投诉到他那里他不会为任何一方做主,哪怕最小的儿子生了大病,他也就稍微担心了一下,很有象征性的那种担心。
摊上这么个不管事的爹,娘又是软弱的性子,再加上正房和她女儿都不是省油的灯,林钰颜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性子算是相对泼辣一点的,一口气顶住了,勉强可以回护娘和妹妹,但这口气并不能时时刻刻吊着,大多数还是她们受欺负。
豆蔻年华之际,她就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嫁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要比两个姐姐嫁得好,最好是能提携爹的那种。
看她们还敢仗势欺人?
如今她实现梦想,荣归故里,脸上笑容都带着些许辛辣。进到小时候常住的院子里,看着家丁前来迎接,身后那么大的一辆马车,还跟着一队侍卫和若干丫鬟,别提多排场了。
她叫家丁们把自己的衣物、药材、名贵礼品和首饰全部搬进去,在院子里多呆了一会儿,这看看那瞧瞧,回味着自己晦暗的幼年时光。
听到动静,里屋的娘、姐妹、嫡母全都走出来。林钰颜看着嫡母怔忡的表情,笑得更欢了。
两个姐姐都尚未出阁,二姐尤其没有眼力见,从小骨子里又透着娇蛮劲儿,见林钰颜站着不动,便冲她一扬下巴:“见着娘,如何不行礼?”
林钰颜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你们见着王爷夫人,又何曾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