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林阮纯轻轻放在床沿,进门之后动作便不再粗鲁,轻柔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她看在眼里有点好笑,扬着下巴问他:“杨老板现在越来越猖狂了啊?怎么,还想来个非法拘禁?想硬上?”
“我哪里有想硬来!”他也不知自己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但把人关起来,也达不到他的目的,只好对她讪讪地笑一下,为自己辩解,“怎么可能对你来硬的。”
“在我一百五十斤的时候,你这话还比较有说服力。”林阮纯瞥了一眼他瘪下去的肚皮。这次胃出血对他而言是强制减肥,衣服挂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
面对眼前美艳逼人的老婆,要说没有想法,那才真的不是男人。但老婆不愿意,他断然不能强来,把人关在这里又做不了别的,末了灰溜溜地打开卧室门:“我只想把你留在这里,但你不想,我也不能逼你。回去吧,帮我向芋头说声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好好补偿他。”
“先别说芋头,你把你的小秘书摆平了才是真的,人家好心好意过来送你汤,想照顾你,结果被你妈一通臭骂,还看到你把我扛进来——姓杨的,赶紧去哄哄吧,不然人家真的要跑了。这场面换谁不寒心?”
“她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他低声道。
“用不着和我说,跟我又没关系,我们离了你再和她扯证,给人家一个名分再生个大胖小子。”她看着他表情扭曲,倍感满意,就是要替原身狠狠伤害一下他的感情,“这才是正确的安抚方式,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忠告。另外,你最好考虑一下如何安置你妈,就她那个脾气,没有女人愿意伺候她的。”
杨鹏宇追着她一起下楼,发现戴芊芊还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本来以为见了这些混乱的场面足够把她吓走了,翌日回办公室他找她道个歉,或者什么也不说,以工作的名义掩盖过去,倒也不难处理。
但她还在,就很尴尬了。
林阮纯友好地对她笑了笑,从她身边经过,走出了他的地盘——他们曾经的家。
戴芊芊站在这里,在他眼中就像画布上的污点,突兀且惹人厌烦。
不过如林阮纯所言,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他不能这么不识好歹。
“你也回去吧。”他放柔声音,把保温桶递给她,里面的汤他一口都没喝,“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没想过打搅你们。”她委屈地抽抽鼻子,“只是担心你身体,而且你上次送我回家,我应该报答一下——”
老太婆还在二楼房间里大哭大叫,声音凄惨而狂暴,杨鹏宇不想跟戴芊芊多费口舌,还要保存体力等下跟老妈周旋。他点点头:“心意我领了,送你回家本来也是应该的,你不用老是想着报答。以后我不希望我们有除了工作之外的更多交集。”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逐客令也下了,她再不走也是自讨没趣。
第二天她刚进公司没多久,正坐在自己工位上看报表,人事部经理找她谈话,要她调岗。
她登时明白,这次杨鹏宇是来真的了。
要想争取到机会,只能是祈祷林阮纯不要回心转意,决绝地甩掉他,她再扮演一个知心人。
坐在新的工位上,戴芊芊但觉看什么都看不进去,一整天工作效率低下。
未来还不知道在哪呢。
又过了两天,公司新进来一名秘书,男的。长得不怎么样,小矮个,脸上全是麻子,不过业务能力还行。
公司员工私下爆发了激烈的争论,老总这到底是为了避嫌还是单纯的口味重。
有几个看戴芊芊不爽的女同事还故意凑到她耳边,征求她的意见。她强颜欢笑,说大概还是自己的能力不过关,被刷下来了。
对她在公司的处境,杨鹏宇不再关心,满脑子想着如何把老婆追回来。但她要是咬死了不肯接受,他出什么大招也没用。思前想后,还是得找她再谈一次。最后一次。
他抱着必死无疑的悲壮决心,到关亦文的楼下等她。
当然,先等回来的是房东和芋头。老远他就看到关亦文低着头在数落芋头,不知是为了什么事。他们走近了,他看到芋头五官皱在一起,委屈巴巴的。
“姓关的,你又骂我儿子?”他抓住他手腕,挑挑眉,“他亲爹可是站在这里呢。”
关亦文在他耳边低语:“我要是不杀杀我在芋头心中的形象,你以为他会想得起你这个亲爹?”
他语速飞快,从杨鹏宇的耳朵边上离开,对芋头又是一副严肃表情:“说了多少次,要听老师话!”
“但是今天明明是她说的不对!”芋头红了眼,大喊。
“不对你也不能那么没礼貌。”
“哎嗨嗨,老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师怎么了,老师做得不对不照样要接受别人的纠正?你也太迷信老师了。”杨鹏宇蹲下,拉着芋头的小手,“关叔叔也是为你好,不想你学得那么粗鲁,你别记恨他。等下老爸给你买冰淇淋补偿你。”
他以如此和蔼的形象出现,芋头早就忘了他上次放自己鸽子那事,扑到杨鹏宇怀里,不再理睬关亦文。
他们玩完了回来已经七点钟,林阮纯还没下班,关亦文做好了晚饭,邀请父子俩上来吃,说阿纯今天要加班,恐怕晚上九点以后才回得来。
杨鹏宇一贯对关亦文没多少好脸色,但没法不承认他的手艺确实是好,跟林阮纯的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吃到一半他就开始盘问他,要他把拿手菜都教给他。
他对杨鹏宇毫无保留,做了一份菜谱发到他手机里:“不过你光知道这个也没用,厨艺不能靠背,还是得自己下厨。一开始做出来的都不好吃。”
芋头被赶回房间里写功课,杨鹏宇坐在关亦文面前,一副懊丧神色:“老关,你说,我等下找阿纯,让她最后给我个机会,这能有用吗?”
关亦文挖着冰淇淋,笃定地点头:“绝对有用。你不要怕,等下去求她就好。”
八点四十,他站在阳台上,远远地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感谢耀眼的路灯光和强悍的视力——他赶紧回客厅,叫杨鹏宇捯饬一下,下去拦住她。
林阮纯在单元楼门前见到法律名义上的老公,双臂抱在胸前:“专门来这堵我?”
“是的咯,”杨鹏宇拿出他们还没在一起时的小痞子态来掩饰心中的不安,“跟不跟我走啊,不跟的话现在就把你办了。”
林阮纯才不怕他:“你身体才好没多久,小心被我榨干了,又给拉到医院去。”
当年的清纯女神如今说起荤话来也是肆无忌惮了,杨鹏宇忍住蹿到喉头的笑和哭,继续不可一世:“给多次机会嘛,让我再追你一次。”
“先离了再追不是更好?做戏也要做全啊。”她笑道。
“你这么说,我就当你给我机会了。”他喜不自胜还要故作镇定,“离什么嘛,要跑两趟扯证,麻烦死。”
“这下嫌麻烦?当初是谁叫嚣我拿不出手丢面子的?嫌弃我的时候,你从来没觉得我过的麻烦。”她声音里不带怨气,只隐隐透着无奈。
杨鹏宇静静地看着她,很久,他不再为自己辩解,露出一个释怀的笑。
“阿纯,我承认我之前是个人渣,没有良心,不懂换位思考,对你的处境一直漠然视之。”他太久没有做过道歉式的演讲,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华丽词句,只好平铺直叙,“我是个自私的人,你在家任劳任怨,让我可以在外打拼,虽然做家务本身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我妈还对你那么差,可我都假装看不到,因为这些对我有利。”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我想改,我不打算再做之前那样的人了,虽然没把握改掉全部劣根性,不过现在开始我会真正为你着想,对你好——”
说到这里他哽了一下,像是舌头打结,又像是打冷嗝,林阮纯板着的脸慢慢舒展开来。这番话字正腔圆,还带着些许翻译风格,正式得过头显得滑稽,但她分辨得出究竟是否真心。
“这就对了,从头开始之前,好歹先把旧债清理掉。”她从他身边挤过去,“接下来看你表现。”
当晚回到家他兴奋得发癫一样,把保姆从厨房里拉出来,自己霸占了灶台,开始实践关亦文给的菜谱。老太婆打完麻将回家,看到自己宝贝儿子亲自下厨,对保姆不依不饶,骂她拿钱不干事趁早滚蛋。
杨鹏宇端着自己炒的回锅肉出来,叫她闭嘴:“我让她腾地方给我,人家干活尽心尽力的,妈你嘴巴收敛点。来,尝尝味道?”
老太婆以为儿子特意做宵夜孝顺自己,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吃到嘴里就吐了出来,迟疑着说:“阿宇,你还放了盐?”
杨鹏宇一脸纯真地点头。
“豆瓣酱够咸了,不用再加盐的。”保姆在边上提醒。
“去去去,关你屁事,你还敢对主人家指手画脚了?”老太婆恨不得往她脸上唾一口。
菜谱上写了,自己做的时候多半就忘得七七八八。不过杨鹏宇一直善于学习,吃过一次亏不会吃第二次,再做一遍,就像模像样的了,不算特别好吃,下饭总没问题。
他忐忑地早退,去幼儿园找芋头,叫他把这个带回家给妈妈吃,特别叮嘱不准关亦文吃。
当晚他破天荒在微信上收到林阮纯的消息:“蒜苗放多了。”
他第二天送去东坡肉,她回复说冰糖放多了。
第三天丝瓜蒸排骨,她说盐味不够。
第四天糖醋鲫鱼,她说没入味,而且鱼的腥味还没完全去除。
关亦文给的菜谱足够两个星期不重样,两个星期下来,他从她那里收到的全是负面评价和需要改进之处。再有热情也难免熄灭,他垂头丧气地发语音问她:“没有好的地方吗?”
“除了我说的那些缺点,就都是优点了。”她这句话等于没说。
“好吧,我知道了,我再接再厉。”
又是半个月的轮回,他还是做那些菜,特意按照她的想法改良。但这次他没有收到她的任何评价,社交软件时不时就有人来找他,但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的人。
一个月过完,他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过去。林阮纯那时正在洗头,芋头拿起她的手机接通了。
“你妈觉得我的手艺怎么样啊,考试还要出成绩呢,就不能给我点反馈嘛。”他叹气。
“爸,不要着急,我觉得你这半个月做的不错了。”芋头悄声道,“我妈现在开始挑剔关叔叔的手艺了。”
“她怎么说——等等?晚饭不都是吃我送的吗,怎么还有姓关的做饭!”
那边芋头沉默了两秒,再有声音,就是林阮纯的了。
“你只做了两人份,他自己不得吃饭啊?我们又是室友,我蹭他做的菜怎么了?”她笑意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夸赞也不带多少感情,“你大有进步,继续加油,希望有天你能研发出新菜。”
听到那边传来挂掉电话的咔哒声和之后没完没了的“嘟嘟——”,杨鹏宇把手机丢在枕头上,深感自己已经泥足深陷,被她吃得死死的,再也脱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