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不过戴芊芊记忆力一贯出色,认出此人正是那天在大街上牵着芋头与杨鹏宇发生争执的那位。他脸色绝对称不上友好,但保全了表面的礼节,因此她也不能找借口对他发火。
关亦文手上提着一个保温桶,不在意她是否回话,转身对着芋头晃了晃手中的桶:“妈妈给你炖了汤,早上出门太匆忙忘记拿了。大课间还有十分钟吧,赶紧趁热喝掉。”
芋头明显对保温桶里的东西更有兴趣,把戴芊芊送的礼物丢在一边,当即打开盖子喝起来。他喝完之后关亦文接过桶,摸摸他脑袋就走人了,默契得如同一对真正的父子。全程戴芊芊都被晾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不行。
好在芋头还不是那么没家教的小孩,回教室前没忘了跟她道再见,只是口气充满嫌恶:“阿姨,你回去告诉我爸,我用不着他的礼物了,真的要送就自己跑一趟,不要别人转交,尤其不要你转交。”
戴芊芊勉力维持脸上和善的面具:“你拒绝的话,你爸爸会伤心的。”
芋头对此嗤之以鼻:“他才不会,阿姨你不要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就算他真的伤心又怎样,他伤我妈的心次数还少吗。我现在宁可我妈和关叔叔过。”
一口一个阿姨,怼起人来嘴巴还这么毒,戴芊芊觉得自己要绷不住了,用尽毕生耐心才能对他温言细语:“你长大之后会明白,还是跟在亲生父亲身边最好,亲爹才会真正对你好。”
“我不稀罕。”他撇撇嘴。
“老是这样,爸爸寒了心,可能真的会离开你们哦。”她叹了口气,说得自己都要相信了。
“你不希望这样吗?”芋头撂下这句话,踩着上课铃往教室方向跑,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油盐不进的臭小子。戴芊芊背过身才露出咬牙切齿的狰狞面目。
从他这里下手看来是行不通了。她坐上回办公室的车,怅然无语。损失半天年假,买高级玩具花出去两千,换来一通冷嘲热讽。这日子过得真是没意思。
有一瞬间她都想放弃这个烂摊子,再去找其他人了。想想又觉得可惜,杨鹏宇是块难得的肥肉,暗中摸索了这么久,现在放弃她不甘心。
还是要等待时机,考虑其他计划。
到办公楼下时,她已经调整好心情和表情,又做回了滴水不漏的得力干将。杨鹏宇还在转笔,对其他事情毫无察觉。
这几天他到办公室来也是魂不守舍,先前那么重视绩效,现在全然顾不上了。顶头上司带头放水,底下员工只会更加放飞自我,戴芊芊曾委婉提醒过他,还被他瞪了回来。
后方起火,实在是闹心,他也顾不得前线了,就想早点把老婆哄回来。
但那天下午在咖啡厅,林阮纯的态度让他明白,空头支票是不管用了,甜言蜜语更是骗不了她。真正要追回她,只能靠诚意,靠实实在在的改变。
怎么改?这是个问题。
要他一下子转变为二十四孝好老公,这个难度太大,且不说性格能不能扭过来,他对家务和厨艺一窍不通,强行进厨房只会搞出大乱子。再说要他放弃事业在家洗手作羹汤,他也是万万不肯的。
可是按林阮纯上次那一席话,似乎他只能是往这个方向发展,很多事情他要去帮她分摊。
他很想再次把她叫出来,告诉她家里的保姆绝对信得过,她再也不用操心家务问题。至于婆媳关系,他大不了另外买一套房子给自己老妈住。
但隐隐地,他感觉到她想听的也不是这些。
想不到点子上,现在发消息给她她多半也不回,杨鹏宇抓耳挠腮,瞄到正在看文件的小秘书,顿时两眼放光。
他叫住戴芊芊,平生第一次在办公室扭扭捏捏:“那个,芊芊——不,小戴啊,女人一般喜欢男人怎么做啊?”
戴芊芊神色诡异,盯了他老半天,耳根微红:“唔,我是比较喜欢男人成熟稳重,能依靠,能遮风挡雨,能把我保护好啦——”
杨鹏宇脸颊微微抽搐:“就这样?”
“对啊,我中意能力强的,能照顾我保护我的,其实女人都很想小鸟依人啊——”
“好的我知道了。”他一只手扶额,一只手对戴芊芊挥了挥,叫她继续工作,不用在意这个问题。这小秘书和林阮纯明显不是一个类型。
戴芊芊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手势制止。他今天自己拿着马克杯去泡咖啡,动作不够娴熟,咖啡溢出来,烫得他手指发红。他却跟缺了痛觉神经似的,面不改色地端回来,一边看合同一边小口小口地抿。戴芊芊实在不好意思提醒他合同拿倒了。
消磨完这个下午,杨鹏宇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此时夕阳如同烈火余烬,就像他和林阮纯确定关系那天时所看到的一样。这个瞬间他作出决定:改,无论如何都要按照她的意思改。
无论如何,他不想失去她。
他在工作上和戴芊芊很合拍,在这件事上也不谋而合:找芋头作为突破口。
当芋头在大课间再次被老师叫出来,看到门口自己久未谋面的亲爹时,他着实楞了一下,还不忘张望四周,看有没有戴芊芊的踪影。
杨鹏宇伸手在他眼前晃:“看什么呢?”
“没什么。”芋头见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犯怂,声音即刻低了八度。
上下级的感觉太强烈,亲情显得可以忽略不计,这不是杨鹏宇希望看到的。他清清嗓子,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微笑:“爸爸好久没来看过你,最近过得如何啊?”
芋头心说你什么时候来看过我,但面对一张总是吼自己的人的脸,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万万不能说出口,他不想在老师同学面前被打。
于是低着头,声音跟蚊子嗡嗡似的:“挺好的。”
一问一答,天分分钟聊死。这种挤牙膏似的对话让杨鹏宇倍感不耐,但今天是来求和的,不能对儿子大吼大叫。他更进一步试探:“晚上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吃饭?”
芋头像是被电了一下,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不用了,妈妈和关叔叔会接我回家吃。”
“跟爸爸吃一次吧,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杨鹏宇几乎是在哀求他,“爸爸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身为一个五岁小孩,芋头听了这番话和这个语气,多少是动容的。他动摇了两秒,盯着自己的鞋子,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
僵持不下之际,上课铃响了,芋头松了口气,连再见也不说,急匆匆往教室跑,如释重负。杨鹏宇失落地站在门口,想走,又觉得还得再试试,于是决定等他放学。
要是今天能见到林阮纯来接孩子就最好不过。
事与愿违,来的人还是关亦文。
杨鹏宇看到关亦文就火大,对方这是真把自己当芋头亲爹了?他这个正牌亲爹到底还有没有人放在眼里?
抢人老婆又抢人儿子,要不是打人犯法他立马把这个瘦猴拍进水泥墙里。
不过看到芋头欢天喜地往关亦文怀里扑的时候,杨鹏宇暂且放下了心中的恼恨。锻炼多年的商业头脑让他明白,他此时最应该做的是向对方学习如何与孩子相处,再用这些经验打败对手。
因此他一反常态,走到关亦文身边,笑容温和:“关先生,上次的事对不起啊,我冲动了。”
关亦文大度地摆摆手:“都过去了,别在意。顺路的话一起走啊?”
有关叔叔撑场子,芋头底气足了,也敢光明正大看自己老爸了。杨鹏宇指着自己的脸:“你老盯我干嘛?脸上有饭粒?”
“你刚才还说想我了,我现在看看你,你有意见啊?”小屁孩子理直气壮地回击他。
“没意见没意见,小少爷随便看。”杨鹏宇用带着调侃意味的语气回答他。见平时的暴躁老爹今天这么好相处,芋头便也慢慢放下了戒备,开始试着跟他说一些幼儿园的趣事。
关亦文帮他拿着书包,笑着看父子俩互动。
路过儿童乐园,芋头突发奇想,要进去玩一次。平时也不是没去过,但今天分外想撒开了玩。两个大人在外面守着,叫他六点半之前一定要出来,妈妈在家等他吃饭。
芋头一走,便是两个大男人独处,杨鹏宇的火药气息憋在喉咙深处,因为关亦文没有散发恶意,把他的也给堵回去了。
倒是关亦文先开口:“有些事情我得澄清一下,我和阿纯什么都没有,你不要多想。”
“我老婆住到其他男人家里去,多想?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杨鹏宇嗤笑。
“签了租房合同,正规的。”他拿出手机给他看电子版。
“说破大天你们也是住在一个房子里。”他不肯细看。
关亦文像哄小朋友一样把手放在他头顶,没来得及揉,就被他拨弄下去。杨鹏宇对他怒目而视:“你是幼师出身吗?”
“你跟幼儿园小朋友也没多大区别,无理取闹的时候还少吗,不顾他人感受的时候少吗?”虽然听起来是指责,关亦文却始终笑呵呵的,让他也没法发火,“小朋友都比你懂事。”
杨鹏宇从他眼中看到饱经沧桑的前辈对懵懂无知的后辈常常流露的那种神色,不爽的同时也有点好奇:“你既然和阿纯没那种关系,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别拿同学情谊糊弄我,没见你对我有这种情谊。”
关亦文笑得很温柔很苦涩:“我曾经跟你一样,伤害爱自己的人多年还不自知,直到她跑了才回过味来,但说什么都晚了,没有后悔药。我留下她,给她一条后路,能平复她的心态,也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要是不好好把握,恐怕得跟我落到同一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