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豪杰不理睬妹妹的眼泪和哀求，到次卧去给她打包行李。男人收拾东西动作又快又野蛮，不出十五分钟，她所有的家当都被塞进了行李箱，他把她的箱子拖到门口，对她冷眼以待：“你自己走，别让我出手赶你。”
林阮纯越过他的肩头和郑忆慈对视，泪水早就收回，笑得无比奸诈。
手下败将。她用口型嘲讽她。
郑忆慈纵然心里窝火，也没法在哥哥眼皮下对她做什么。装可怜已经不管用了，郑豪杰愤怒的时候听不进任何说辞，铁了心叫她马上离开。她也无可奈何，走到门边拖行李箱，把备用钥匙也还了回去。按下把门手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回头：“我走了。”
“麻烦动作快点。”他面无表情。
门重新关上的瞬间，他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进沙发里。这个事实放在一般人身上大抵都不能马上接受，林阮纯并不去打扰他，让他自己先慢慢消化。她对次卧进行了大扫除，然后看了眼冰箱里的存货，开始考虑中午做什么菜。
“别忙活了，叫外卖吧。”他有气无力地说。
“你这几天没少在外面吃吧，”她回头笑了笑，“也该尝尝正经的家常菜了。我手艺可能没你好，你不许嫌弃。”
“没事，你做的怎样都好吃。”他说。
这是他们最沉默的一顿饭，饭后他主动去清洁灶台，包揽了剩下的家务。下午无事可做，林阮纯拉着他，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还叫了两杯奶茶和一些小食。《加菲猫》《小鬼当家》几部看下来，醒过神已是晚上七点。这个点了来不及做晚饭，加上下午吃了不少，他们索性把剩下的面条煮了，再煮一把青菜。
下午和晚间的时光寡淡得如同这顿晚饭，郑豪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睡前也没有对林阮纯交功课，拉过被子把自己卷成了蚕宝宝。她对他的冷落毫不在意，林宇泽告诉她，凭他的了解，这种程度的打击，这小子一个星期之内差不多就能恢复过来了。
第一个夜晚总是最难熬的。郑豪杰不知道梦见什么，半夜三点钟一个鲤鱼打挺，弄得整张床都震了一下。林阮纯被惊醒，发现他直愣愣地望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
她伸手打开床头灯，摸摸他头发：“怎么啦？梦到什么？”
他稍微放松，靠在床靠背上，抹了把额头，不予回答。
“不想说也没关系，你先缓缓。要不要开着灯睡？”她再度拿出哄小朋友的语气，“睡不着的话，跟我聊聊也行，我随时待命。”
她一再启发，终于把这个闷葫芦打碎了。他清清嗓子，这次没有回避：“我梦到我小时候。”
林阮纯了然。他小时候的时光，郑忆慈一定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回忆带着滤镜，艰难的童年和青春也变成了柠檬蜂蜜水。他将快乐的时光在脑中过了一遍，一件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苦笑：“我当年不该对她那么好。”
好到她误会太深，执念太深，连他余生也想一并打包。
他甚至无从追溯，这段亲情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质的。
“别这么说，相依为命，怎么能不对她好。”林阮纯笑道，“你是个好哥哥。”
“我不明白。”他说话有点费劲，试图将语言组织得恰如其分，“真不明白，我对她从来没有逾矩之心，把她当妹妹，一点都没把她看成女人。我这边什么信号都没散发出去，为什么她能有那种感觉？她就——我想不通，她真的不觉得恶心吗？”
“可能有的人天生跟别人不一样吧。”她轻声道，“但已经过去了。等这事翻了篇，以后你们正常往来也不是不可以。可能十几二十年后，四五十年后，老得干不动那种事，更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了，兴许那时候你们又能找回当年的感情了。”
他对她摆摆手：“找不回来，我觉得不行——至少现在想象不出。”
“那就不去想，一刀两断也未尝不可。一开始会有点难受，不过我陪着你，你想怎样都行。”她抱抱他，在他脸颊落下一个不带情欲气息的吻。
他们聊到凌晨五点半，林阮纯从事广告行业，熬夜历史已有两年，压根不觉得困。郑豪杰说了一通话也清醒了，但还是要求她躺回去：“你下个星期要比稿，绝对又要通宵，现在抓紧补眠。”
她听话地缩进被子里：“遵命，等下帮我买笋干菜肉包和豆浆。”
他应承下来，把床头灯关上，轻手轻脚出去。喝了杯水后准备下楼，打开家门，发现郑忆慈就坐在门口，靠着凉冰冰的墙，脸上满是泪水。她自己似乎没有发觉，眼神放空，盯着面前的瓷砖地板，还披头散发的，不知情的人准以为她精神上有点毛病。
郑豪杰径自走过她身边，没有理睬。电梯快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还是被那个瘦小狼狈的身影戳中了心房最柔软的部分。
“走吧，别在这坐着，我不会放你进去。不知道你在这里呆了多久，这里太凉，容易感冒。”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公事公办。
她对此充耳不闻。
“你再呆下去，等下管理员上来也要把你赶出去。何必呢。给自己留点体面不行吗？”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若是以前，他会蹲下好言相劝。
“哥。”她声音干巴巴的，又闷又钝，像汽车在沙漠公路上抛了锚。
“叫我没有用，你成年好几年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不能指望别人一直原谅你。”他也不再执意劝解，自顾自搭电梯下楼买包子豆浆了。
等他上来，发现她还在，而且直接靠在了他家门口，摆明了不想让他进去。
“劳烦挪开点，在这里堵路像什么话？”他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阿纯要是出来，你会被撞得很惨。”
她又恢复成闷葫芦状态。
“干嘛呀，有话直说，再晚一点邻居都起来了，你想让人看笑话？”
“哥。”她的词汇仿佛只剩这一个字。
郑豪杰深吸一口气，决定同她做个了断。他蹲下来平视她，目光温柔，就像童年和少年时期每次看她时一样。
郑忆慈眼中蓄满了晶莹，眼看着就要滚落下来。
他咳嗽两声，开口了：“忆慈，从今往后别再这么叫我了。我们的兄妹缘分到此为止，以后你不再是我妹妹了。”
她怔住，眼睛都忘了眨，将泪水锁在眼眶里。
“这件事我不会和老爸说，但我以后基本上也不会再回去，你好好过日子，别乱找男人。要是老爸有什么事，或者你照顾不了，我就把他接过来。”他化身手艺精湛的屠夫，每一刀都命中致死部位，“你没有哥哥，我没有妹妹，从今往后我们就是陌路人，你说，如果一个陌生人坐在你家门口不让你开门进去，你会怎么办呢？”
腿要蹲麻了，他站起来活动两圈，掏出手机准备打给管理处。郑忆慈明白他要动真格了，艰难地扶着墙壁起身，她双腿蜷曲太久，地板又冰凉，走起路来一步三晃。郑豪杰并不施以援手，只目送她走到电梯处，确定这段距离她不能马上折回来，才赶紧摸出钥匙进门，不忘反锁。
林阮纯睡得迷迷糊糊，时不时哼哼两声，他给了她一个早安吻，出去打开电视，搜了一部最新上映的爱情电影。看到最后男女主角终成眷属，走进了婚礼殿堂，他没出息地擦了擦眼睛，想起视频的时候跟林阮纯讨论的话题。
也许他们该考虑要个孩子了。
林阮纯此时正值事业上升期，一旦离开职场跑去生孩子，至少荒废两到三年的好时光，到时候再想回到现在的位置就不容易了。她本能地排斥现在生孩子，但如果可以避免十月怀胎，避免生孩子的痛苦过程，就能得到一个宝贝，像所有男人一样——那她当然乐意之至。他们商量一下，决定好好攒钱，找人代替她承受这个过程。
“钱不是问题，我们可以给够。”她笑道，“等我做到创意总监，这笔钱一年不到就赚回来了。”
计划定下来，他们开始寻找合适的人选，时不时往海外跑一趟。一切事宜都谈妥，已经是来年夏天，他们只需要付钱和等待。正好这段时间他们各自的工作都不是很忙，还有年假没用，想起上次的三人行，颇有点滑稽，郑豪杰心有不甘，决定这次必须带着老婆度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蜜月，二人世界，绝不容许其他人在其中搅和。
出发的时候还是林宇泽来送，他们这次跑得远一点，要出国，行李太多，他主动提出来帮把手。
“兄弟，这次我不打扰你们，你可以跟我妹玩个痛快了。”送机的时候林宇泽勾着郑豪杰的脖子，笑容有点猥琐，“争取这次两个人去，三个人回。”
林阮纯从后面勒住他脖子：“别带坏老实人。”
她清清嗓子，坏笑道：“我们已经有三个人了，要是这次——咳咳，那就是四个了，养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