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薇和她的室友们自然地拉开椅子在圆桌边上坐下，好像没人感觉到哪里不妥。程志鸿看到她其中一个室友理所当然地拿起菜单，另外两个女生凑在她边上看，顿时觉得一身冷汗。
这么多人，他怕是要给老板洗一个月的盘子了。
邓薇穿着一袭白裙，清纯可人，坐在他正对面，笑意盈盈：“怎么啦，你好像不太开心？”
程志鸿瞄了一眼她那几个七嘴八舌吵着要吃这个吃那个的室友，将嗓音压到最低：“你怎么把这么多人一起带过来啊？”
她眨眨眼，睫毛像两把扇子，一副无辜又俏皮的模样：“我们宿舍有个规矩，谁要是找到了，就要请全宿舍吃饭。”
她没说找到了什么，但程志鸿拿脚底板也能填补上空白处。
现在他是她的男朋友了。
这个认知足以令他把犹疑和不快全部咽回肚里去。
邓薇的室友们知道今天是有人请客的，点菜一点不客气，全都往贵里点，有的还要不止一份。菜单一个个传，最后才传到他本人手里。看到已经划了钩的菜品以及后面跟着的价格，他强颜欢笑：“我不点了，够吃了。”
菜一道道上，全都是本店招牌，好吃，贵到死。程志鸿没有半点享受美食的心情，每上一道菜都是在他心头剜一刀。
这些女孩子在菜上齐后，第一件事就是拍照，各种角度，拍菜，自拍。他想动筷子，还被邓薇的室友说没情趣。
好不容易等这些姑奶奶拍完，可以开吃了，他也不敢把虾蟹扇贝这些值钱的东西往自己盘子里扒拉，这些菜贵，份量还不算大的，要是他吃的多了，她们不够吃，等下再点菜就更糟糕了。
他勉强对着海胆炒饭猛吃，也没心思加入她们的对话，工科直男对美妆护肤一窍不通。
明明是请客的，现在倒是被边缘化了。邓薇还算知道顾及一下他的脸面，时不时问他一句：“你觉得这款红色眼影怎么样呀？”
他看了一眼她屏幕上的色号，木然：“挺好的啊。”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觉得好。”她下铺的女孩子撇撇嘴，“薇薇，你朋友是不是不高兴啊？”
程志鸿赶紧挤出笑脸：“没有没有，怎么会不高兴——”
她们才懒得管他心情如何，只顾着吃吃喝喝，中途觉得口干，又不想喝大麦茶，几个人对服务生招手，一人又点了一份饮料。
他的心在滴血，默默算着这顿饭要花多少钱。
最后计算结果毫无疑问是不够。
一顿饭花出去将近三千块，对大学生而言绝对是天文数字了。
他把支付宝微信银行卡里的钱加起来，也超不过两千块。现如今没几个人身上会带现金，他钱包里除了证件就只有四个钢镚。
完犊子了。被留下洗碗都是最好的可能。
“薇薇，”他看着邓薇，语气中带着自己也没觉察到的讨好和祈求，“你支付宝里有多少钱？”
邓薇特意支起身子配合他，勉强听到他在说什么。她打开手机刷了刷，有点为难：“我没多少哎，这都快到月底了。你钱不够吗？”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边上的女生听到了，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大声嚷嚷起来：“没钱还请人吃饭？还请这么贵的饭店？”
“就是啊，充什么大头，没钱的话，请吃沙县不行吗。”她下铺边说边剥了一只龙虾。
程志鸿尴尬得胀红了脸，本能地反驳：“谁说我没带够钱，钱是有的，只是放在理财产品里了，现在取出来利息就少拿，才想跟薇薇匀一下——我付钱，保证不会波及你们。”
这番豪言壮语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拿什么付？
不过倒是把这些女生安抚好了，她们对邓薇打趣：“我们计算机系还有隐藏的土豪啊，真没看出来。你怎么交到这样的朋友的？”
程志鸿一边发微信给兄弟们求救，一边按捺着心里的不舒服。
在他心中，这是定情宴，为什么她们还是一口一个朋友。
改成“男朋友”这么困难吗？
邓薇坐在他对面，清纯得一尘不染，听到室友开玩笑还会脸红，叫她们不要再说了。
这样，他心里又畅快了些。
可能就是女孩子刚刚脱单放不开吧。
寝室兄弟们纷纷表示接近月底自己都在吃土喝风，实在没有余钱支援他，一人给他转了二十块已经是极限。
但就算这样，还是有八百块的缺口填不上。
列表里跟他关系好的都求了一遍，挖不出什么来了，他纠结之际，突然想起林阮纯。
有段时间没跟她联系，不知道她现在手头有没有钱。
他发了借钱的消息过去，没一会儿她就回复了：“你在金利饭店？好巧，我在隔壁的KTV。”
“你有没有八百块钱！急！我要被扣在这里刷盘子了！”他手指疯狂地在屏幕上划拉。
过了半分钟，她回复：“我现在去饭店帮你结账。”
程志鸿瞬间感动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不用了，转账就好，你在那边唱歌吧。”
“你还真是很不想见到我啊。”她发过来一句。
他现在已经很头大，想不到别的，既然她要过来那就过来好了，结账才是第一要务。
“你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一直在刷手机，看什么呢？”邓薇轻声道，“大家出来吃个饭，本来是想增进感情，要多聊聊天呀。”
女神主动发话找自己聊天，他再没心情也必须有心情，程志鸿挺直腰板，脸上差点笑出褶子：“你想聊什么？”
话一出口他觉得不对，让人没法接。果不其然，她的室友又发难了：“人家不太愿意跟我们聊呢。”
我他妈请你们吃顿人均几百块的饭还要听你们在这里阴阳怪气？
程志鸿差点就忍不住对她们发飙。不是看在邓薇的面子上，已经要掀桌子了。
为了跟女神的姻缘，还是得忍。
他努力找话题，跟邓薇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几分钟后手机震动，林阮纯问他饭店怎么走。
金利海鲜饭店明晃晃六个大字你看不见？没长眼睛？
今天诸事不顺，他很想对林阮纯咆哮。
但这是来解救他的金主，他叹了口气，准备下去接她。
还得堵住这些女生的嘴，只能说要去洗手间。
真的很想就此跑路啊。程志鸿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灰头土脸地下去找林阮纯。
她跟他上了电梯，一路似笑非笑：“来这里充冤大头？”
他嘴硬：“请女朋友吃顿饭，怎么能叫冤大头？”
“这么豪气，有本事别叫我来救场啊。”她笑道。
“这笔钱下个月肯定还你，不会赖账的。”他明显很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邓薇的那一桌离前台买单的地方算不上近，但中间没有柱子墙壁之类的阻碍，转过头就一定能看到这边的人。程志鸿不想让她们看到林阮纯，催她：“快点，快点——”
林阮纯慢悠悠地点开支付宝，网速太慢，一时加载不出来。
“都叫你直接转账，你干嘛一定要亲自过来啊——”他低声抱怨，喋喋不休。
“我从来没进过这么豪华的饭店，这次想来看看，不行啊？都没说要你请吃饭，还自掏腰包帮你付账，好心简直喂了狗。”她作势要走。
程志鸿赶紧拉住她：“好吧我闭嘴，金主爸爸快救我。”
拉拉扯扯之际，邓薇的一个室友转过头，看到这边，而后赶紧叫全部人都看过来。
她们收拾好东西，向他们包抄。
邓薇走到他面前，楚楚可怜：“你说实话，你还没分手，是不是？”
她的室友已经炸锅：“自己的关系不处理干净就来招惹无辜的女生，你这样算怎么回事？”
程志鸿嘴笨，没法跟这么多女生辩驳，再加上周边的人眼光全都投射到这边，他就更难开口。
倒是林阮纯置身事外，毫不在意，帮他付完账之后举起手机：“搞清楚啊各位，我就是过来给他擦屁股的，这小子吃饭没带够钱。我这个跑腿的什么事都没干，怎么就给牵扯进来了？”
邓薇眼泪都要下来了，她那些室友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指着林阮纯：“少来了你，我们都看到前几天你还跟他卿卿我我。”
林阮纯不是来吵架的，付完钱就在边上看好戏，也不回嘴。程志鸿焦头烂额，一边是误会了自己的女神，一边是帮自己付账的金主，两边都不好得罪。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邓薇擦干眼泪离开，临走前她还大度地安慰他：“没关系，放不下的话，你们就继续在一起，以后可千万别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闹分手了。”
闹了这一出，现在全餐厅都把他们两个当渣男贱女，对他们一半幸灾乐祸一半嗤之以鼻。
程志鸿脸皮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林阮纯拉着他胳膊悠然自在：“走啦走啦，你快点想办法打工还债。”
邓薇和她的室友们早就离开，他和林阮纯等下一班公交车。他一贯把她当情绪垃圾桶，这次也不例外，絮絮叨叨抱怨到嘴的鸭子飞了。
“她怎么就不肯听我解释！”他烦躁地揪自己头发。
“别再揪了，你眼看着就要秃了。”林阮纯嗤笑一声，“她为什么要听你解释？你真的以为这顿饭过去之后她就是你的女朋友了？就算今天我不来，你信不信她今天晚上就能找到其他理由拒了你？”
程志鸿回忆一下，好像全程的确没有人承认他就是邓薇的男朋友。
他一下子泄了气：“为什么啊，我追她都追得这么努力了……我真的很喜欢她啊。”
林阮纯双手插兜，冷笑一声：“我还很喜欢你，很努力地追过你呢，你看有用吗？”
她的态度很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程志鸿感觉她并不是真的多在意这事，对她摆摆手：“你这不能相提并论，我可是给她花了时间又花了好多钱了，算是很有诚意的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诚意咯？”她眼中凝结了一块寒冰，“之前给你织围巾，给你买早饭，请你喝奶茶，听你感情上的不如意还帮你出主意，陪你聊到大半夜，现在还巴巴地过来给你付账——这些不叫付出时间和金钱？这些不叫诚意？”
程志鸿被她噎住，搜肠刮肚，艰难地回应：“这个不——”
林阮纯冷冷地截住他话头：“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答应嘛，可你也没有完全不理我。你这样跟她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