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阮纯发了条消息出去，工作人员没看到收件人，但没过一会儿投资方的电话就过来了，特批大家都放假三天。
对她的能量大家都有点不敢置信，从导演到明星再到其他工作人员，无不瞠目结舌，对突如其来的假期很不适应。这行连轴转是常态，三天假跟春节时差不多的待遇了。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没事人一样对大家笑了笑：“我也可以断更几天好好休息了，每天更新六千字迟早秃头。”
秦尧说了声抱歉就跑去洗手间，在隔间呆了好久，心情平复后才出去。不料林阮纯就站在男厕门口，靠在墙上玩手机。听到动静头也不抬：“身体好点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我就长得这么恶心，看一眼都要吐？”她收起手机，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尧出来前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头发还湿哒哒的往下滴水，整个人狼狈又无措。
“不是——”他顿了顿，“你很好看。”
我只是被自己恶心到了。
“别口是心非啦，你这些年跟多少漂亮女明星对过戏，就算是表演系最不起眼的女生，模样也该比我周正。”林阮纯笑容很温和，“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就想来确认一下你没事，万一晕在厕所里就不好了。你经纪人在大门口等你。”
有了三天缓冲期，秦尧并未感到自己的状态有所回升。一入睡就梦到谭倩和田铮那些破事，要不就是单纯的少年时代，醒了怅然若失，而且再也睡不着。连自己都纳闷，谈恋爱被绿一两次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暴露在全国人民面前，吃瓜群众也顶多半个月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了，他在这里钻哪门子牛角尖。
奈何就是拔不出来。
一腔真心错付，被玩得这么惨，总是要时间来平复的。
他于黑暗中靠在床头，终于理解自己当年跟林阮纯提分手后转头又跟谭倩在一起时她的心情。
直到东方发白，他也没理出思绪，自己究竟在意被绿多一点，还是在意对不起林阮纯多一点。又或者只是舍不得青涩的当年。
把剧本和林阮纯的原作拿过来翻了翻。这本书结尾男女主角虽然修成正果，但整体基调是灰暗阴郁的，本来十分符合他目前的心境。
林阮纯一到场，他就自乱阵脚。
横竖睡不着了，索性下床洗漱，然后打扫卫生。在家乱翻一通，意外找到谭倩送的表。
包装盒早就扔了，他出去重新弄了一套盒子，封了寄到她住处。
做完这件事，仿佛了了个心愿，回家路上稍微舒畅一点。他戴着口罩，穿着最不起眼的长款外套，走在人群中无人注意，久违的安全感席卷而至。
经过一家咖啡厅，秦尧无意识地往里面瞄了一眼，登时脚步就挪不动了。
田铮说话时眉飞色舞，时不时比个手势，全然不似那天在酒店中的漫不经心和狼狈不堪，每一个表情都是鲜活而温柔的。
他对面坐着的人是林阮纯。
两人胆子还怪大，选了靠落地窗的座位，一点不怕被拍下来。田铮之前还是上过电视的。
林阮纯戴着一顶杏色窄沿帽，侧脸线条大起大落，颇有磅礴之意。秦尧第一次注意到她的五官轮廓相当欧化，带着几分男相，美得大气，堂堂正正。不知道田铮说了句什么，逗得她开怀，他但见她一颦一笑俏丽灵动，如同溪水在群山之间奔流。
两人中间的桌面上放着咖啡和蛋糕，还有一本书，秦尧看出封面正是林阮纯写的那本校园小说。
他打死也不相信他们只是在聊剧情。
怪不得她这么快，这么唐突地火起来。
秦尧感觉肺里有东西在灼烧，由不得理性思考，双脚便把他带到了咖啡厅大门内。
田铮和林阮纯早就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聊得这么开心，就是在猜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林阮纯挖了一块蛋糕，余光瞥见门口，对对面的男人小声笑道：“他过来了，你等下可能要倒霉。”
“好的咯，我自己打自己。”田铮叹了口气，“趁着他还没走到我们这边，你快告诉我，你准备拖更到什么时候？我还想早点买你那本娱乐圈文的版权，还是让这小子当男主角，好好膈应他一下。”
“说了等一个礼拜，个个都这么猴急。”她把桌面上的小说塞回自己包里，反正这本书就是个道具，装装样子而已，“膈应他？田大佬，你是在借他人之手把你自己捧红啊，不要卖惨了没人信的。”
秦尧在吧台被服务员缠上，说他看起来好眼熟。仅仅露出眉眼也能遇到死忠粉，真是流年不利。还不好对小姑娘甩脸子，只能不停地重复你认错人了。那边田铮和林阮纯相谈甚欢，他余光看着，越看越不是滋味。
“还不够猛，催化一下。”林阮纯说着，手碰翻了咖啡杯，手背顿时泛起一片红色。田铮即刻叫服务员过来收拾残局，同时抓住她烫红的那只手，放到嘴边轻轻吹气：“不疼了哦，痛痛飞——”
“别恶心人了你个老不死的，还好杯子没碎——”
她看他专心致志对她的伤处呵气，又开始暗自透过这副皮囊描摹其中的灵魂。已经是第四个任务了，四个不同的形象和面孔，以后还有更多。
算上任务对象，数量还要翻一倍。
到底哪个最贴近他本来面目？
人怎么能有这么多副不同的面目，这么多的碎片。
她将悸动的心按压下去。不能保证爱上所有的碎片，继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爱人，那还是先不要触碰为好。
把手抽回来的一刹那，她眼前划过一条抛物线。回过神，田铮脸上已经糊了一大块蛋糕。
秦尧还嫌不够狠，接着就把热咖啡一并泼了上去。
田铮发出一声惨叫：“我操大兄弟你也太狠了，老子快他妈给你烫瞎了——”
场面太像街边大排档斗殴，林阮纯几乎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还不算完，秦尧吃了火药似的，又是一记重拳往老东西身上招呼。
咖啡厅里一阵骚乱，服务员叫了保安过来把秦尧按住。打斗过程中他的口罩被摘下来，差劲的脸色掩盖不住清俊的面孔，围观的女性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眼尖的服务员小妹爆发出嘹亮的尖叫：“秦尧！你是秦尧！我就说我没看错！”
林阮纯趁着骚乱逃之夭夭，田铮被送进医院处理伤口。
秦尧知道这一关横竖是过不去，肯定要闹大了，但没想到网友能扒到这个程度。
伤情鉴定出来，田铮不算伤得太严重，大手一挥谅解了秦尧。做完笔录出来，这件事已经被记者们写了又写，路人们传了又传，各个报道和头条下面都被刷了屏。“秦尧咖啡厅伤人”在微博热搜第一名挂了五个小时，浏览量是其他热搜的好几倍。
若仅仅如此还算好解决，关键是林阮纯逃跑没逃彻底，几个侧面和背影被记者一起拍了下来，还有咖啡厅好事者摄像。画面虽不是那么清晰，但勉强还能认出脸。
田铮那边做了公关，但真实身份不可能瞒得住。这下这三角关系在网友心中算是坐实了，各种猜测漫天飞舞，林阮纯的真实身份也被扒拉出来，笔名底下的几本书阅读量销售量攀上新高峰，好些人怀疑这是一次炒作，想理清利害关系，但怎么想都想不通。
一个网文写手，该有多大的能量和面子，才能让一线明星和投资方大佬这么拉下脸炒作？
但如果林阮纯不是得利最大的一方，大家又看不出另外两人得了什么利。秦尧落得打人的坏名声，田铮更是脸上没一块好皮，哪来的利益？
总不见得是帮谭倩吸引火力？她都沉寂了有一个月了。
林阮纯窝在酒店房间，一边给七大姑八大姨瞎编乱造自己身陷舆论的缘由，一边看时间。按照系统的提示，九点钟一到，还有一些远古时期的东西会被扒出来，那个时候她的私信必然又要爆炸一次。
晚上九点整，不屈不挠的网友终于攻破了秦尧和林阮纯的各个账号，搜刮出压箱底的手牵手逛街的旧照片——从林阮纯的私密相册里找到的。网民那么多，懂点电脑技术的大有人在，做起这种事从不觉得不道德。
相册里显示了上传时间，是两年前。
那时秦尧刚和谭倩第一次分手没多久。
也离他和谭倩再度复合没多久。
前后一联系，大家立即嗅到了渣男的气味。
三个月左右的恋爱多半都是不走心的，坏一点的睡完就跑，稍好一点的也是把另一半当成小憩的驿站，空窗期的寄托和安慰，分量根本不值一提。
有类似血泪经历的女同胞不少，感同身受，一下子就把自己代入进去，纷纷为林阮纯鸣不平。再去看一下她写的小说，越发确定那个绿帽前男友的原型是谁。
林阮纯点开私信，除了猎奇的，就是一大堆安慰，看得她又好笑又感动。半个小时过去，她发布了一条新声明，说这篇文不会再更，解约返还订阅金额，到时候会直接走出版。
这个举动让读者以为她被戳中了伤心事，当晚在评论区和私信里把秦尧喷成了狗。看小说的脑洞普遍也不小，结合一下林阮纯走红的历程和田铮被泼咖啡的场面，一夜之间贴吧、微博和lofter上多了很多投资方大佬和透明小写手的同人文，秦尧在大部分文中都扮演了人渣男二，没有几篇文给了他好结局。林阮纯捧着手机，对着“铮纯”tag笑出猪叫，打电话问候田铮：“她们给你立了深情款款一往情深的高富帅人设哦。”
田铮脸上包着纱布，哼了一声：“老子都没脸见人了还高富帅，你现在还讽刺我，我真是一腔深情喂了狗。”
“别嘴硬啊，让我猜猜你给多少篇文点了红心蓝手？”林阮纯手里有监视器，可以看到他的生活状况，“《茧》《Ciao amore》《你却爱着一个傻逼》……我靠都是催泪的，你不嗑小甜文啊？”
“你把tag从头到尾刷了一遍吧？”田铮笑声很温柔，“这几个都是冷门的。”
“我自己当主角，当然要找HE的，又不是自虐狂。”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诙谐一点，拼命掩盖住即将破土而出的心绪。
现在还在任务中，还不清楚系统本尊的模样和品性呢。
要忍住。不能急。至少不能影响任务。
她关掉lofter，重新点开小说app，翻自己的书评区。这次没有收到秦尧小号的留言。
他看小说的ID没有被扒出来。他们这层关系最后的遮羞布还在。
想来这段时间不可能收到他的评论了。
舆论发酵得差不多，她进入自己的空间相册，把那张旧照片删掉。
秦尧在假期剩下两天都窝在家里，不踏出门半步。经纪人来找他他也不给开。爹妈早就学会用微博，看到儿子的丑闻，立马赶到他的住所来。跟经纪人一个待遇，他也不理他们。怕他们担心，就发条微信过去说没事，然后手机关机。现在他不能看任何社交软件和媒体，他还不想这么早就崩溃。
睡了一天一夜后，精神稍微缓解，去厨房煮了碗面果腹。
肚子一填饱，小心思就蠢蠢欲动。
明明自己处在风暴眼，还是占绝对劣势的那方，却忍不住要去看看林阮纯有何反应。
看到她停更，他心中一块石头坠了地，又把地面砸出了一个窟窿。
到底是让他的不堪暴露得晚一点。应该心存感激。
他洗了个冷水澡，迫使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然后拿起剧本。台词无论如何要背了，假期过去后，拍摄量毫无疑问会加大，田铮是投资方，他这次冲动，这么对他，他指不定怎么找麻烦。要是要求赶工，他也只能认了。
然而台词总也不进脑子。背着背着，秦尧就开始想明天见了面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要对谁说，但好像必须说点什么才能过得去。
他眼前浮现出林阮纯沉静而坚毅的侧脸。
她愿意听他吗？
要是看小说的那个ID能穿在身上戴在脸上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