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拍摄现场各位基本的礼貌还在，知道他难堪，也不会去碰他伤口，一切工作照常进行。
林阮纯依然来到现场，帮助演员们理解剧本段落。秦尧觉得她此刻多余又碍眼，不好叫她走人，只能自己憋着。抱着如此心境，演技像被锁在身体深处，他比任何时候都像一只提线木偶。
女一号于希也不是戏骨，受到他的影响，跟着入不了戏。
今天拍的是男女主角在高中重逢，他们初三分隔两地，失散后再见，本该充满欣喜和感慨，所有气氛都毁在秦尧背文言文似的生硬口气中。
导演喊了卡，无奈道：“这样不行啊，秦尧于希，你们两个先在旁边读读剧本，揣摩好了再开演。”
而后他恭敬地对林阮纯欠身：“林老师，您看有没有什么可指导的，能帮他们快速入戏？”
林阮纯还是以十八线小写手自居，她知道要是没有系统这个外挂，原身不可能这么年轻就有如今的成果。现在导演对自己毕恭毕敬地叫“老师”，简直是要折寿，赶紧站起来鞠了一躬：“您可别这样，我不是什么老师，这二位演戏好些年了，演技方面他们才是行家，我真要是说点什么，也不存在太多指导意义，千万别把我的话赋予太多分量。”
于希是想好好拍完一部电视剧摆脱花瓶名头的，她拿着本子凑到林阮纯边上，说自己无论如何笑不了那么自然。分别一年，男主已经喜欢上另一个女孩子，她在知道这件事又喜欢他的情况下，不表露出难过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你应该是没有类似的经历吧？”林阮纯笑道，“介不介意跟我说说你当年的恋爱？”
工作人员全都竖起耳朵准备捕捉女神的八卦。于希眼睛睁大了，一副略带茫然的模样，配着一张清纯面孔，令人忍不住怜爱。
她回想片刻，摇头：“我确实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中学谈过两次，都是我主动去表白的，对方也是直接答应了。”
“哎，这就没办法，长得好看就是一本万利，稍微示好，你喜欢的人就会来喜欢你。”林阮纯合上剧本叹了口气。
这几天大家吃瓜吃到饱，一听这话，纷纷不自觉地转头去看秦尧。
于希马上岔开话题，对秦尧笑笑：“我们再来对一遍？还得拜托你帮我看看我表情怎么样，能不能激发你的灵感。”
导演和林阮纯把控着，于希慢慢掌握了这一段剧情的演法。但秦尧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任凭他们如何提点，都一副呆滞的表情。最后林阮纯无奈地修改了男女主第一次见面的剧情，设定成女配对男主摆了臭脸男主心情不好，这才圆过去。
他们这一天没有私下交流。面对她，秦尧觉得自己丧失了语言。
大抵因为她是写小说的，语言过于丰富了，压制得他没有丝毫余地。
他坐在家里的小沙发上，随便投影了一部电影，开一罐冰啤酒，一边喝一边回忆少年时期。他和她那时候不曾经历过分别，更没有甜蜜过。无中生有于他而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哪怕是把后面的心情代入进去，也很难。
林阮纯那本娱乐圈文停更了，他没有了上app追文的理由，微博不想看，一定是一大堆骂他的。浑浑噩噩度过一夜，翌日回到片场，延续昨日的僵硬和尴尬。
开工半小时，进来了一个人。秦尧抬眼一看，那人脸上包着一大块纱布。
姓田的简直阴魂不散。
偏偏林阮纯看到他热情无比，起身跟他聊天，任何人都插不进他们之中。田铮一边聊着，还摆出大领导善解人意的姿态，冲片场的各位挥手：“你们继续拍，我就是没地方去了随便逛逛，不用管我。”
上次他随便逛逛，谭倩就被逐出了剧组，不多时就爆出丑闻。导演、演员和工作人员噤若寒蝉，手头的工作根本进行不下去。
林阮纯手肘捅了他一下：“你在这里给人多大心理压力，走走走，要说话边上说去。”
她把他拉到剧组的角落，刻意要他侧面偏背面的角度对着大家。导演招呼他们开工，低声说道：“你们就当没看见。”
秦尧是最不可能云淡风轻的，眼神没有一刻真正停留在于希身上，尽在瞟那个小角落，支楞起耳朵也听不到什么，但不往那边看好像能要了他命。最后导演一边叹气一边喊了卡，叫他们休息一下。
田铮跟林阮纯聊得热火朝天，余光也没放过拍摄工作。休息时间，他走到导演和秦尧面前，清清嗓子，换上和蔼而深不可测的微笑。
秦尧以扑克脸面对他，妥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模样。
“这个进度有点慢了啊。”他对导演笑道。
这位导演在业内小有名气，也不是没怼过人，一旦开拍就本能地站在演员这一边。他把秦尧往身后拉，对田铮带着些许防备：“秦尧身体不舒服嘛，难免有点影响，我多启发他，他能演好的，田先生你也不是没看过他以往的作品，你之前还评价过完成度很高呢。”
田铮视线越过导演，聚焦秦尧脸上，眼中一半恶意一半恶趣味：“之前秦先生的表演是真的惊艳到我，但是这次退步太明显了。感觉像换了个人，面子还在里子衰败了——我相信你是有天赋的，你前两部作品在我心中的新生代演员作品中能排前五。我也能理解，人嘛，难免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太勉强自己出不了好作品，身体还坏了。这样吧，你今天歇着，明天再拍。真的扛不住就放个长假，不丢脸的。”
秦尧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明天这个时候，他恐怕就要步谭倩的后尘了。
导演帮他回答了：“他明天绝对能调节好，田先生不用担心，这部作品交给他是有保障的。”
田铮没再难为他，也没和林阮纯再聊下去，说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匆匆走人了。
要不是顾及职业道德，挺多工作人员都想把这一幕录下来发微博的。可惜林阮纯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少了一大看头。好像这两个男人互相的敌意压根与她无关。
这一刻他们隐隐嗅到了真相的气息：这个其貌不扬，比不上任何一个女明星的网文写手，才是顶级玛丽苏，比她文中任何女主角都苏。
得罪不起。得罪不起。还是安心看老男人小男人撕逼吧。
秦尧缩在家里，等待明天被田铮撕，他几乎完全放弃了，剧本小说全丢在一边，啤酒罐在茶几上排成一条直线。醉醺醺去片场也不在意，反正终究要被踢出去的。
喝第三灌酒时，门铃响了。他摇摇晃晃去看猫眼，见到来人，手一抖，罐子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林阮纯又按了一次：“秦尧，我知道你在家，明天你再搞砸自己心里清楚会怎样吧？清楚就开门，我来帮你对戏。”
她补了一句：“保证只是对戏，不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秦尧还挺有骨气，捡起啤酒罐丢进垃圾桶，无视漏出来的酒，重新窝进沙发里，权当自己耳聋。
不开门不要紧，林阮纯有系统的外挂。
一分钟后，秦尧准备开第四罐啤酒，手被按住。林阮纯沉声道：“别喝了，醉死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事实。”
“我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她摊开左手，手心里是一只发簪：“你没有反锁，这门还是挺好撬开的。”
不管他惊骇的表情，她自顾自拿起剧本和书：“你配合点，你这边掉链子，田铮也不会让我好过。搞不好另外两本书就不给我拍了。”
“反正你也拿到版权费了。”他轻声道。
“只拿到钱没意义，我当年跟你说过，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看着自己的小说被改变成电视剧和电影，哪怕只给我一半钱或者我不要钱，也想看看电视剧电影的成品。”她把桌面上的罐子扫到一边，“我跟导演商量过了，明天从中间那部分开始拍，男女主角分开前几天。我觉得你目前对这种剧情应该能把握得不错。”
那是高中毕业的暑假，男女主角要上大学了，即将天各一方。女主角对男主角表明心意，彼时女配出国不久，男主角还惦记着女配，拒绝了女主的告白。但同时他也明白，这句拒绝一出口，他们之间十二年的发小情谊即告终结，因此心里的痛苦和纠缠绝不比被女配拒绝时要少。
林阮纯扮演女主，她对自己写的台词早就轻车熟路，也没什么羞耻感，颤着声音告完白，抓着秦尧的衣领就要吻上去。
按照小说剧情，男主把食指放在了她嘴唇上，轻柔地将这个吻锁住。
但许是秦尧喝多了，对自己该做的动作该说的话一概不知，林阮纯拱过来，他照单全收，将人桎梏不放。
林阮纯力气没有醉鬼大，硬挣挣不开，只能拿指甲抠他。他吃痛，力道减轻，她得以钻出他的怀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边喘气一边笑：“清醒点，我不是谭倩。快点看剧本啊，我发现你对本子一点都不熟。”
他眼神透过她，望见小城狭窄的街道和牵在一起的双手，他们从母校、奶茶店和小卖部边上经过，走过丝绸般的时光。
他们短暂的交往中，还没有过像刚刚那般忘我的温存。
每次总是有一个人心不在焉。
一个巨大的空洞从骨髓深处开始扩散，遍及四肢百骸，他瞪着双眼看自己被蛀空，也顾不得林阮纯此行的真正目的，顾不得失态与否，一个踉跄跌坐在她身畔，声音抖得比身体还厉害。
他问她：“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林阮纯狐疑地看他一眼，把剧本塞进他手里：“别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