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而求其次,这话我可不爱听。人生就没有将就的,若是将就,那就只能过得比以前更惨。因此无论是芷静给你的机会,或是你仇家的出现,或是这么多年长年累月下来的厮杀,都是为了今日而做铺垫。只能说时也命也运也,这可不是什么退而求其次,而是进如退,退亦如进。”
南无衣的声音不算大,却刚好可以传入风逐月的耳中。
风逐月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病怏怏的美貌女子坐在廊下,她的头靠着廊柱,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叫看的人如遇春风。
风逐月认出她就是前几日的女自己,但对于偷听的她没有好脸色,也没有做理会,柳芷静轻声道:“逐月,不妨事,她就是我要介绍给你的那位小姐。”
南无衣勉强撑起身子,朝着风逐月点头示意,想来这位女刀客就是柳芷静要介绍给自己的人了。
伤口包扎好,风逐月将四把佩刀都放在桌上,朝着南无衣走去。
“听柳姑娘的意思,您是要招募人手?”风逐月从帷帽后仔细瞧着她,此人衣裳华贵,虽是病弱,却仍然难掩清丽出尘的气质,尤其是在面对自己时,不慌不乱亦不畏惧,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对于江湖客那是避之不及的。
南无衣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姑娘真是好胆识,莫说官宦人家,寻常老百姓都对我等避之不及,就连那些普通男子都不愿与我等扯上关系,姑娘可知我等干的是什么营生?”
“这有何不知?刀光剑影,风雨无阻,自然是杀人的营生。”
“姑娘不怕?”
南无衣紧了紧外衣,双手冰凉,对于那帷帽之后透出的冰冷眼神毫不畏惧,她缓声道:“我南家世代靠杀人为生,有什么可怕的?”
南家?
风逐月怔了怔,这两个字勾起了她久远的记忆,阿爹在世时,便经常感叹,若此生能入南家军便也无憾了。在北代开国初期,边陲不稳,战事连连,但时势造英雄,南家就在此时如同一条黑马杀出,南家最初的家主乃是一介屠夫,却身怀将才,被抓壮丁去打仗之后,在数次战役就快落败时,是他冒死力谏各种战术策略,这才力挽狂澜赢下战事。恰逢此时,西北和东南的战事吃紧,老将军力荐南家,南家又不负众望地赢下一场又一场战役。
南家军不叫南家军,是在南将军履立战功之后,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带着酸味儿说出来的,说这些当兵打仗的兵鲁子,只知南正天不知高崇君,入了南正天的麾下,便是南家军了。
风逐月想起自己还在小的时候,南家有位小姐出生,全城同乐,南府沿路设了大小宴席,请着全城百姓吃了半个月,南将军每日都会将自己的小闺女抱在怀中出来显摆,南家上下更是对这位小姐疼爱极了。
不过再往后,南将军被派往南疆打仗,再之后就没了音讯,紧接着,南家五位少年将军都被派往不同的地方,无一不是苦寒之地。不出半月,全部死干净了,五个兄弟,只剩下最小的那个尸首回来了,被剁成了无数块,也没块好的皮。
风逐月面色却是毫无波澜:“莫非您就是……那位小姐?”
“是,不错,我就是那位小姐,南家最后一脉。”
南无衣对于原主的家世,是颇为同情的,但在提起的时候,她的自身也会有一种自豪感,伴随着那自豪感而来的,也是无尽的悲伤,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她明明不是原主,又为什么会这样呢……
风逐月对于父亲口中的南家军毫无概念,只知道南府是风靡一时的高门大户,这些都是父亲的执念,并非她的。
因此风逐月只对着南无衣拱手行了个礼:“南小姐,若我记得不错,您早已嫁作人妇,时隔数年,又为何忽然要招收幕僚?”
“我对阁下的故事毫无兴趣,阁下若能与我一样各司其职各取所需,也是好事一桩。”南无衣望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彩,淡然的笑意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
风逐月默了默,“是在下多嘴了,但在下不得不考虑姑娘的能力问题,是否能够履行承诺。”
南无衣笑道:“阁下是穷途末路之人,我又是个生意人,这世上的买卖都是你情我愿的,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阁下若不信,那就不信吧,还希望阁下能从他处觅得良策。”
言罢,南无衣将手揣进袖口洒然离去。
柳芷静将她们的对话听在耳中,望着南无衣离开的背影,说道:“这位小姐是个能人,若非家道中落,必然有所成就。她嫁入顾府五年,过的都是生不如死,但只要给她一丝机会,她便会努力往上爬。你久不闻京城事,自然不知道,前段时间她在京城名声大噪,却不是像那些世家小姐那样因为容貌才情,而是因为她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将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又因着铺子所贩卖的衣裳首饰与京中那些权贵小姐交好,甚至连皇后娘娘都指明说去她那儿裁制衣裳。此等头脑,你我就算穷尽一生也难望其项背。”
风逐月并不表态,而是转身拿出擦拭刀剑的布子,将那四柄染血的刀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柳芷静继续道:“除此之外,她丈夫也是一等一的能人,他表面上看着是世家公子,不学无术纨绔至极,但我自从接手医馆之后见识了这么多人,也未曾见过三少爷那样的。我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何,但就在我了解的看来,他并不简单,他为依梧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上一回依梧遭遇刺客时,我与依梧相识,也认识了这位三少爷。他精心布局,每一处利害都想到了,他甚至不惜花重金买我的假口供只为栽赃给他亲娘救依梧。”
风逐月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柳姑娘不必多说,我决定跟随南家小姐。”
她将裹在斩马刀外头的那层灰色麻布一层层取下,露出泛着寒光与杀气的刀刃,刀柄已然被磨得发亮,她仔仔细细地将刀刃擦拭得一尘不染。
风逐月头也不抬继续道:“柳姑娘是个好人,也是要谋生活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虽说不是我的信念,但我对别人的事情向来是不过问的。再者,我风逐月不过是一介江湖客,无权无势无财,柳姑娘肯帮我已是仁至义尽,我又怎会辜负你的好意?只是母亲是我的命根子,若母亲不能如姑娘所说得到庇佑,我孓然一身,没什么好怕的,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