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于竟沉沉开口,脸色微凉,“议论皇上乃是大罪,重则诛九族,轻则判流放。还请少夫人三思而后行。”
南无衣冷笑,这笑声中夹杂着不屑与轻蔑,她不为所动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在窗前晒太阳。她本是觉得于竟是办案的好手,能力一流长相不凡,可现在她对他只有厌恶,只有厌烦。
于竟将他们夫妻二人逼到如今这地步,难道打的不是为皇帝清除异党的旗子?
皇帝么,呵,她才不想理会。
“于首尊若是我,便不会这么想了。”南无衣懒懒地开口,“南家为北代立下汗马功劳,我父兄受了不知多少次伤,前线又死了多少人才换来这太平盛世。可皇上为我做了什么?将我送去顾府那虎狼之地任由我自生自灭。”
不等于竟开口,南无衣突然转头,那双原本柔和的眸子却像是化为了利刃直直朝他刺去。
“别跟我说什么有委屈皇上自会做主,我问你,一个是当朝忠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一个是无足轻重的丧家之犬,孰轻孰重?皇上他难道不清楚?即便我说了也是轻轻一笔带过,回头少不得还要被顾府内宅的这些阴险女人们暗害!”
“你可知我这五年吃下了多少毒药?可知我多少次期盼着皇上能够收回成命?哪怕是弃我于不顾之地,哪怕是叫我沦为当街乞丐,哪怕他心中有一点点的恻隐之心顾及着南府从前为他立下的汗马功劳,我又怎会如此悲惨?”
于竟阴沉着脸起了身,与她锐利的眸子对视着,良久才拱手道:“少夫人,你若收回这些话,我可以权当没有听见过。”
南无衣轻笑一声,对于他警告的话语仍旧是不屑,一手放在窗边支着头,一手拿起衣裳上的流苏坠子在手中把玩着,“怎么?以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著称的于首尊现下也徇私舞弊起来了?为何要当没听见过?莫不是可怜我只是一介寄人篱下的孤女不与我计较?”
于竟握紧了腰边的龙首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冰冷的眼神之中却夹杂着丝丝复杂的情绪,“江山社稷,任重道远,少夫人叫我站在你的立场考虑问题,少夫人又何不站在皇上的角度去想想你这番话是否合适?身为一国之君,上至先帝诸贤,下至黎民百姓,皇上被夹在其中,南将军犹如皇上的同袍手足,失去南家又岂是皇上所想要的结果?他难道不想护你?不想将他兄弟的女儿当作自己女儿来疼惜?”
“皇上若不看重南家,又怎会让南将军一手把持四十万大军戍守边疆只听他一人调遣?又怎会在我面前屡屡谈到南家便哽咽得无法言语?又怎会在南夫人过世后为她追封诰命厚葬?”
南无衣对此仍旧无动于衷,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等他最后一个字说完,她这才缓缓开口,“说完了么?”
于竟看着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心中莫名地又蹿出一阵火来,“没有说完!既然少夫人对大局没有兴趣,那么咱们便来说说眼下的事。少夫人对在下出现在杭城之事没有任何惊讶,显然是已经知情,紧接着又质问在下,在下可不是傻子,自打走进这屋子,在下便知道少夫人身边藏着两位江湖高手,就等着少夫人一声令下将在下抓获吧?”
南无衣把玩流苏的手顿了顿,连着表情也滞了一滞,于竟说的不错,她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的确是想这样做,想将他抓了乱棍打死丢去乱葬岗。不管风哥和宏哥是否打得过他,她都想这么做。
有多少个深夜里她无法入眠,她抚摸着顾枫后背上狰狞的伤口,心如刀绞。
纵然顾枫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最血腥最残忍的事情也没有让她知道,但每每触及到顾枫那温柔的眼神时,她便难受得就像吞了一万根银针。
顾枫是她深爱的人啊,她怎么能看见有人伤害他而无动于衷呢?
所以她将顾祁昇出狱之事嫁祸给顾衍,所以她在见到于竟的那一瞬间就丢失了理智。
南无衣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她笑而不语,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企图平复自己犹如惊涛骇浪般的内心,想要将那股杀意狠狠地压制下去。
于竟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南无衣就像个油盐不进的傻子,叫他心焦,叫他挂念,更叫他寝食难安。
他对于南无衣在顾府的生活也是知道的,所以心中一直有个坎儿过不去,这段时间,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抓了顾枫,南无衣又会在顾府陷于怎样的境地?会否回到从前那般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的日子?
而现下,这两名保护她的江湖客却让于竟心生困惑,这到底是顾枫派给她的人,还是……
于竟一咬牙,心一狠,说道:“在下已在杭城布下天罗地网,三少爷作恶多端残害无数人命,他逃不掉了,少夫人,回头吧,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南无衣连看都没有看他,相较于他波动较大的情绪,她愈显平静,轻声道:“我答应过三爷,要与他生死与共白头偕老,我怎能食言呢?”
“于首尊,我佩服你这样的英雄好汉,在多年的软禁之下没有失去尊严,没有选择复仇。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坚强,三爷替我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将我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当作世间至宝,我又怎可负他?纵是黄泉碧落,我亦誓死相随。”
提及到顾枫时,南无衣的眼中才展现了鲜见的期待,仿佛只要跟着顾枫,就算明天会人头落地,但那也是可期待的未来,因为可以与他一起同生共死,是最好最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于竟的脸色逐渐从焦急冷却下来,如覆盖寒冰的雪原一般叫人望而却步心生颤栗。
南无衣目光沉沉,紧紧攥着双拳,那眼神,似是即将要爆发一般,可当归却推门而入,旁若无人地给南无衣递了个纸条。
南无衣不想看,想将当归支出去,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当归却怎么都不走,倔强地将纸条塞进她的手里,“姑娘一定要看!”
她极为不耐烦地背过身去将纸条展开,上边只写了六个字:“切勿冲动行事。”
她那一腔怒火仿佛骤然间被一盆冷水扑灭,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隐约响起曲音招揽客人的声音。她这才得以从愤怒中抽身出来。
再转身面对于竟时,她已平静了不少。
于竟深觉奇怪,却又觉不出所以然来。
南无衣的视线从他的脸上逐渐往下,直到脖子处,她才顿住,随后朝他行了一礼,轻声道:“再见了,于首尊,你是个好人,希望等有朝一日恩怨皆清的那一刻,我再与你喝一杯痛快的酒。”
南无衣像是再做最后的告别一般,朝着他歉然而又惋惜地一笑,转身离开了屋子。
于竟觉得怪异,立时拔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可屋内除了外街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再无别的动静,方才那两名江湖客的气息也随着南无衣的离开而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