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云洛早早地回了房间歇息,豹子和老胡去了马棚一面喂马一面喝酒唠嗑。
柳芷静不想这么早就睡觉,于是去了客栈的后院里,这后院与无量医馆的后院有几分相像,有枯井,有枯树,夜色之下的小院子里不断地传出虫鸣声,偶有微凉的夜风吹过,倒也很是凉快。
院子里寂静无比,柳芷静坐在廊道下的阶梯上,恍然间想起阿爹在世时的光景,阿爹总是笑吟吟的,也不大爱与人计较,因此无论她与他说多少遍,但凡是遇见能出手相救的人,阿爹总是会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她总觉得阿爹这样下去,医馆迟早会关门大吉,而她伟大的理想便是离开医馆走遍天下。
没成想,阿爹去世之后,她却怎么都挪不动脚步了。
她学医的资质不是最好的,甚至称得上愚笨,她从前性子野,怎么都无法收心,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出了京城去看看这偌大的天下。
阿爹去世之后她放弃了这个梦想,捡起了自己最不擅长的医术,一面看着阿爹注解的医术,一面自学成才。
方才用晚膳时,有个半大的孩子在门前嬉戏打闹,不小心摔了一跤,他的阿爹就心疼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温言细语地哄着。
柳芷静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眸光黯淡,离开京城或许不是最好的决定,但她已经决心要跟着南依梧闯出一番天地了。她相信阿爹不会怪罪她的。
夜色渐深,柳芷静终是起身拍了拍衣裳,准备回屋睡觉了。
可就在此时,一个酒坛子却从屋顶滚落,哗啦一声碎在她脚下,将她吓了一跳。
柳芷静后退了几步往屋顶看去,隐隐可见一个人影躺在屋脊上,莫不是喝醉了吧?
“喂!喝醉了在上面可不安全!”柳芷静喊道。
那人毫无反应,柳芷静拧眉,本想一走了之,可她是医者,万一此人从房顶上滚下来摔着了可怎么办?于是又碎碎念地说着什么,一面走上楼循着梯子往楼顶上爬去。
“柳姑娘!不可!”风逐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柳芷静顿住脚步疑惑地往后看去,“为何?”
风逐月淡淡道:“那不是别人,是于首尊。”
柳芷静吃了一惊,“于首尊?他怎会在此地?”
“不清楚,但他似乎不知道咱们在这里,老胡和豹子观察过一会儿,他就只在屋顶喝酒。现下约摸醉的不省人事了。”风逐月没有要上屋顶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想管这闲事,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南依梧不大待见此人。
柳芷静回头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风逐月,不耐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屋顶爬去,“无事,我且去看看,平常他清醒的时候还好,现下喝醉了若摔下来可就麻烦了。别担心,对付醉鬼我还是有信心的。”
风逐月没有再说话,片刻后飞身而上站在离于竟不远处监视。
柳芷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来,又小心翼翼踉踉跄跄地往于竟那边走去,“于首尊?快下去吧,可不要掉下去了。”
于竟这才微微睁开眼,盈盈月色之下这名身着淡蓝色罗裙的女子蹲在他的身边,面容正如这一轮明月一般静谧而美好。
他的脑子略有些迟钝,拧眉沉吟片刻,这才支起身子来,“柳姑娘?柳姑娘怎会在此地?”
柳芷静见他仍然能说话,轻轻地舒了口气,催促道:“于首尊就别管这个了,快下去吧。”
于竟捂着隐隐作痛的头,刻意地保持了距离,“不必了,柳姑娘不必管我。”
听了这话,柳芷静心头的小火苗就嗖嗖蹿起来了,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冷冷道:“你真以为我愿意管你么!”
于竟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字,头枕着双手再次躺了下去,半醉半醒眯眼望着夜空,“那就请柳姑娘离开吧,如此好的月色,可不要浪费了才是。”
于竟就像个怎么说也说不通的木头疙瘩,柳芷静攥着拳头,哼道:“你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喝酒摔死了我一概不管,毕竟你对着依梧和三少爷穷追不放,我身为依梧的朋友自然是要为她撑腰的。但我是一名医者,只要在我视线范围之内的事情,我就必然要管,不管你是不是依梧最讨厌的人,我都会尽力一试。”
于竟原本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但在听到那句依梧最讨厌的人时,他脸上那副淡漠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月光衬着他那张俊脸,让柳芷静将他眼中压抑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心中的感觉被无限放大,这样可不好受。于竟起身来随意坐在屋脊上,怅然道:“我本将心向明月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柳芷静是南依梧的挚友,怎会不知道于竟喜欢她?她也不劝他下去了,而是又蹲下身子,认真地问道:“你真那么喜欢依梧?”
于竟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可就在提及南依梧的一瞬间,他冷硬的眼神有过片刻的柔软。
柳芷静继续道:“你既那么喜欢她,不如就收手吧。”
话音刚落,柳芷静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紧接着就是风逐月拔刀的声音,她的背后渗出一层冷汗,而于竟仍旧望着夜色出神,他手中的龙首刀刃却已低着她的脖子,她甚至都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风逐月腰间三刀之一的白霜出鞘,亦是指着于竟。
于竟连看都没看风逐月一眼,好整以暇道:“你更应该叫依梧收手,而不是我。”
言罢瞥了一眼风逐月,继续说道:“依梧身边莫名地多出了几名江湖客为暗卫,与顾枫如出一辙,他到底还是跟顾枫学坏了。况且此事并非我停手就能有个好结果的,你心里也清楚不是么?”
“我为圣上办事,顾枫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性命,我抓他是情理之中,与依梧无关。”
于竟说起这些事,就像是说起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云淡风轻。
柳芷静气结,恨不能给他来一巴掌,但碍于抵在脖子上的刀没有动手,良久,她微微叹息一声,“罢了,阿月,我们走。”
柳芷静小心翼翼地推开他的刀刃。
她恢复自由身怒气冲冲地往梯子走去,但屋顶实在太陡,她又是个不会武功的,走得急了脚下一滑,她惨叫一声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风逐月离她太远,想要飞出去接住她,可有个人比她更快。
像是隐匿于这黑夜中的影子,只见皎洁的月光之下他迅捷的身影闪过,结结实实地将已经从屋顶掉下去的柳芷静给抱住了,随后稳稳地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