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直到风都停了,花瓣与树叶不再落下,在这有些燥热的初夏时节里,只剩下声声蝉鸣时,容乔才直起身子来,潦草地擦了擦眼泪:“那婆子说,我儿早就死了,有三年了。我这个做娘的才知道这件事,婆子说,孩子在庄子里被当奴役使,见他没人护着,就死命欺负他,不给饭吃,没有睡觉的地方,他就只能睡在伙房的炉子旁边,天冷了没有衣服穿,生病了也没人管,做事做得少了就要挨打。就在冬天的时候,活活地冻死了。婆子还说,夫人亲口告诉庄子里的人不必客气,左右是个赔钱货,早死早超生了,小小的孩子还不到十岁啊,我真不知道是何种歹毒的心肠才能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来。我的孩子……我竟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三年了,后知后觉地才知道他的死讯。到现在尸骨都找不到,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那时候我伤心欲绝,本想与夫人撕破了脸,将她买人妇做妾的丑事一应抖搂出去。可是在得知我儿死讯后的没多久,我又知道了一个消息,当年……当年我丈夫不是上山砍柴失足掉落悬崖的,而是被夫人叫人杀死的……”
“夫人就这么一刀一刀将我的心给杀死了,我身为人妇却因美貌而害死丈夫,又因美貌害死儿子,我活着已没了指望。可直到……许多次老爷因贪恋我的美貌过分宠爱我偏信我,我才看到机会。我这辈子活着不为别的,只要顾府全家上下给我丈夫儿子陪葬,也不怕弄个鱼死网破来。”
顾枫神色平静地听着她的话语,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石桌,“你倒是个明白人,知道我是可以合作的人。不过,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你的苦楚归你的苦楚,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不是常人,更没有恻隐之心,就连我那亲爹亲娘我也可以丢弃,世间万物于我而言不过尔尔,谈买卖还是将利益都挑明了的好,否则就没有商谈的余地。”
容乔将滴在手掌的眼泪擦干,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道:“我自然知道这规矩,三爷神通广大,但宅内之事或许不如我知道得清楚。我唯一的本事便是对老爷尚有几分影响,若三爷肯放下身段与我合作,您若有什么涉及到老爷的谋划,我也可帮衬一二。”
顾枫眯起眼睛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叫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良久,再度起风了,他才道:“你若真有这个本事左右老爷的想法,合作尚可一试。”
他们是没有利益冲突的,顾枫不在乎家族不在乎顾府更不在乎那个便宜的狠毒爹娘,他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有南无衣而已。虽然现在每一步都尚在他的掌控之中,但难免会生出意外,比如说于竟,比如说押送顾真真时出现的那些山贼,留着容乔,在日后或许有些用处。
容乔的眸子在此刻终于明亮了一瞬,她对顾枫做了个大礼,“多谢三少爷!容乔必然不会叫您失望!”
顾枫淡淡地应了一声,“现在府中形势你可明了?”
“自然,我此前想着要离间老爷和夫人才好办事,但却错的离谱。这顾府的根基所在乃是老祖宗,但凭我一己之力去离间他们夫妇二人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有老祖宗坐镇,就算老爷与夫人不和那也改变不了什么,碍着夫人娘家的势力也不可能休妻,更不可能将我抬成正妻。所以只有铲除老祖宗,才可叫顾府方寸大乱,她一死,顾府就毫无还手之力可言。”
容乔说了许久的话,也有些口渴了,气定神闲地将茶水送入口中,“夫人为人强势,却在早年间为讨老爷欢心各处搜罗貌美女子,而顾府在她的治理之下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实则有多少烂账腐水也不得而知。老爷那边,众多姨娘察觉到我独占老爷之后,都向夫人反应情况,但夫人也无法左右老爷,毕竟是她亲手将我送入府中的,久而久之,积怨者愈加积怨,愤恨者愈加愤恨,嫉恨者愈加嫉恨。夫人只知身在高位便要一应打压,却不知物极必反,总有反噬自身的一天。”
“顾府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或许能从老东西那儿挖出点东西来也未可知。”顾枫冷冷哼了一声,收了折扇在石桌上敲打,“不过解决顾府不是我的当务之急,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你可别操之过急了,到时候得不偿失。你等了这十几年,也不差这些日子。需得找准门道才是。”
容乔点点头,“三少爷的教诲容乔必定谨记于心,万不会做无意义的蠢事。”
待容乔走后,黑影从树上跳下来,脸色凝重:“主子,真红那边来消息了。”
“说。”
“顾真真逃了。”
顾枫捏住茶盏的动作一顿,神色渐冷,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废物。”
“主子,真红是您派给她的,也必然察觉到您的目的了,既然出逃,按着她的性子,十有八九会想方设法回京然后告上一状。咱们要应付于竟,还要盯着顾祁昇和兰香,顾真真若顺利回京来闹腾,虽说她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但蚍蜉撼大树,事情闹大了若引起于竟的怀疑,只怕对主子您不利啊。”
顾枫将茶一饮而尽,双眸间闪露凛冽寒光,逐渐泛起杀意,“有生路她不走,她偏要往死路上跑。传我命令,务必半路截杀。”
“是!”
“醉香楼那位招了么?”
黑影点头道:“招了,不过所说有限,还需往下追查。”
“说了什么?”
“醉香楼那位被收留的女子是前朝南晋公主的贴身侍女,现不知所踪,而对于为何收留,目的如何,一概不知。”黑影如实答道。
顾枫眼眸间终于闪过不耐之色:“真是浪费时间,当初究竟是谁给的消息说这老鸨知道的很多?”
“阳府的见习使者许暗生。”
“罚。”
“是!”
顾枫细细思索着:“顾祁昇若心中没鬼,将那侍女藏起来做什么,但既然是前朝旧人,就与顾祁昇要谋反脱不了干系,我早就知道他要谋反,还查他做什么。原以为知道更多讯息方便了解他,但现在没必要了。不打紧的事情慢慢来吧,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醉香楼那边已经察觉到老鸨失踪了,这老鸨不能留。她还嚷嚷着要见女儿,主子,小的百思不得其解,您此前将那套说辞教给小的,是如何确定兰香就是她的女儿?”
顾枫轻轻一笑,将茶杯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残忍道:“顾祁昇要追查随他追查去,至于是不是真的,那就要问她死去的女儿了。”